顾蕴回过神来,并没有说话,心里却暗叹着,总算顾葭还没彻底泯灭人性,若她不是托生在彭氏腹中,若不是她生来便带着原罪,彭太夫人与彭氏又太可憎可恼,她应当不至于被坏境慢慢扭曲成这样,直至落到今日这般下场罢?毕竟人之初,性本善。
“好了,我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了,你且下去歇着罢。”后面的事,顾蕴已不想再追问,索性摆手打发了锦瑟,自己发起怔来,幸好她上辈子始终保留了几分本心,不然顾葭的下场,岂非也是她的下场?不过,她上辈子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就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蕴恍惚听得一阵斟茶的声音,不由应声望去,就见却是宇文承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在她看过去之际,正好斟好了茶向她走来,“蕴蕴,喝点热茶罢,喝点热茶心里会舒服些。”
待顾蕴依言接过茶,吃了两口后,他将杯子接回到桌面放好,才挨着她坐了,抚着她的头发道:“我知道你这会儿心里不好受,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一下子这么几条人命,任是哪个心存善念的人都没法无动于衷。可无论是建安侯母子和方氏,还是顾葭,都是死有余辜,且他们落得如今的下场,全是他们自己狗咬狗作出来的,与旁人何尤,我已授意让礼部收回建安侯的爵位了,你不高兴一小会儿可以,可不能不高兴太久,不然我们的宝宝在你腹中,也会不高兴的。”
反正别人不知道董无忌已经死得透透的,他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建安侯府那几个仅剩的老家人哪里还等得回来他,为免董氏族人回头为个破爵位争得头破血流,多多少少也会对蕴蕴造成一定的影响,还是快刀斩乱麻,直接把事情平了,让公众都尽快忘记的好。
顾蕴见他满脸的关切,心里瞬间好受了许多,笑道:“哪里就到‘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地步了,难道是我让顾葭非要嫁进建安侯府的不成?又是我让建安侯母子那般狼心狗肺,让方氏那般贪心不足奸猾狠毒的不成?说到底,都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便我没有在背后小小的推那一把,事情指不定也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我只是……只是像你说的,一下子这么几条人命,到底做不到无动于衷罢了,你别担心,我很快就好了。”
其实主要还是因着这些不愉快的事,让她想到了前世那些更不愉快的遭遇和经历罢了。
再就是男人做的孽,凭什么要女人和孩子来承担,当初若顾冲能管住自己的下半身,不与彭氏无媒苟且,又怎么会引出后面这些事来,造成她前世的悲剧,顾葭昨夜的惨烈?
同样的,若董无忌能不那么薄情寡义,只爱自己,要么就与自己的母亲抗争到底,永远将正室之位为方雪柔空着,慢慢争取扶正她,要么就待顾葭稍稍好些,就算没有喜爱,至少有尊重,不让她一步一步的变得那么扭曲,自然也就不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了。
如今董无忌自己倒是一了百了了,剩下那两个孩子,还不定会落得什么下场,要知道很多时候,死反而是解脱,活着才是真正的折磨。
还有另一个人,她那位好父亲,就活得更好了,妻儿俱全,富贵荣华享之不尽,偏至今老天爷也不肯降报应到他头上,顾蕴实在忍不住不大逆不道的想,老天爷待他也真是有够厚爱的!
宇文承川见顾蕴说着自己‘很快就好’,眉头却仍不自觉的皱着,不欲她再为这些糟心事烦心,于是笑着岔开了话题:“今儿宝宝闹你了吗?小家伙真是有够懒的,从你第一次说感觉到他动了到现在,我拢共也才感觉到他动过两次而已,我俩都不是这样懒的人啊,也不知这性子是随了谁。”
正月快过完,孩子都在顾蕴腹中五个多月了时,顾蕴终于在一日午后,感觉到他动了两下,第一下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不敢相信,还是孩子稍后又动了一下,她才敢相信自己没感觉错,当时便忍不住热泪盈眶了。
既是喜极而泣的泪,也是如释重负的泪。
宇文承川知道后,当着顾蕴的面儿虽一直都在笑,还打趣她:“你再哭,仔细宝宝生下来后是个爱哭鬼儿啊。”
背转过身后,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蕴蕴过去一个多月以来的担心和害怕他岂能感觉不到,她虽从来没在他面前说过,甚至尽量不表现出来让他感知到,可他和她那样的亲密,她又岂能瞒得过他?
弄得本已暗自在担心的他,也是越发的紧张与害怕,怕宝宝在蕴蕴腹中的后几个月会有问题,怕他生下来会有问题,也怕他危及到顾蕴的身心健康。
所幸终究老天爷待他们还是不薄,这个孩子也终究与他们有缘!
提起孩子,顾蕴眼角眉梢不自觉又柔和了几分,抚着肚子笑道:“谁让你日日忙成这样的,你与他待的时间久了,自然就能多感觉几次他动了,不过他的确够懒的,若不是王太医说他一直好好儿的,我都要忍不住担心……”
话没说完,已被宇文承川握了嘴,嗔道:“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别自己吓自己,再说我们的孩子生来便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孩子,真正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知道多少人围着他打转,他那么勤快好动干嘛呢,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懒人才是真正有福气的人吗?”
“明明就是‘懒人有懒福’,偏被你给歪曲成了这样。”顾蕴闻言,笑得不行,心情总算又好了几分。
宇文承川见她笑了,再接再厉又说了一些话来讨她开心,待与她一道用过午膳后,才离了崇庆殿。
却没有径自出去崇政殿,而是让冬至去叫了锦瑟来,沉声吩咐了一番:“建安侯府后续的事,你们娘娘若是不主动追问,不许再告诉她,省得她听了糟心,你也是服侍她十几年的老人儿了,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难道竟要孤现教你不成?”
待锦瑟白着脸唯唯诺诺的应了,才带着冬至自去了。
余下锦瑟看着主仆二人走远了,方擦着鬓角的汗,苦笑起来,她难道想拿那些破事儿去烦娘娘不成,还不是知道娘娘凡事都要了若指掌的性子,一味的瞒着她,反而会让她越发不高兴,不过殿下的话也不能不听,回头娘娘若不主动追问,那她就什么都不再说了,想来董家人都死光了,殿下也已发了话收回建安侯的爵位,后面应当不会再有什么变故了罢?
事实也的确如此,刑部左侍郎出宫后,又带着刑部的仵作去到建安侯府再验了一回尸,便得出结论,建安侯董无忌已经身故了,既然他都已经身故了,又没有后人存活,其他族人则都是已出了五服的庶枝,那爵位与永业田自然按例该由朝廷收回,倒是建安侯府的其他财产,朝廷不方便插手,那便交由董氏一族的族长与族老们商议后发落。
又安排了人手即刻去捉拿凶手,只是如今朝廷正是大肆需要用人用银之际,便不限定破案,也不限定捉拿凶手归案的日期了,什么时候捉拿到凶手,什么时候结案即可。
董氏一族的族人们自然对这个结论大失所望,他们还以为,天大的馅饼儿立刻就要砸到自家头上了呢,毕竟自家的孩子是那么的出色,除了自家的孩子,谁家的孩子还配做侯爷?
当然,也不能不防着奸人陷害,所以好几家自以为希望最大的人家,在摆出一副舍我其谁架势的同时,暗地里还做了不少功课,譬如往族老族长们家里送了不少的礼物,得亏族长与先侯爷,也就是董无忌家的血缘关系比他们几家都远,怎么轮得也不上族长家,不然也没有他们的戏唱。
可如今朝廷发了话,算是盖棺定论了,他们再是生气懊恼不平又能怎么样,也只能垂头丧气的接受,然后便开始一窝蜂的又为自家能多分到点好处而争个你死我活去了,侯府是被抢了烧了个精光,可多少总还有残存的,且田地啊商铺的总都还在,便能抢到一根针一根线,那也是赚到的,万万不能便宜了别人!
董氏一族因此闹了个不可开交,连董太夫人和董无忌等人的丧事都只是胡乱应付了事,就更不必说以苦主的身份,哭着求着定要朝廷早些破案,以告慰亡灵于九泉之下之类的了,让两姓旁人瞧了不少笑话儿。
不过建安侯府在盛京城内实在算不得什么显赫人家,人丁又凋零,所以也就周边的人瞧了几日热闹而已,稍远些的地方和人家都是听过就算,很快便不再提及此事了。
倒是也有人听说了此番身故的建安侯夫人乃是东宫太子妃的亲妹后,想借机做点文章的,便不能让东宫因此受到影响,也要让显阳侯府和云阳伯府受到影响才是,反正太子妃的娘家受损,也等于是她和东宫受损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朝廷便又接到急报,西南的苗夷果真如那日顾蕴与宇文承川提醒的那样,被朝廷派去当地“教化”的官员,以备战瓦剌为由,越发加重了赋税,也越发加剧了往中原贩卖苗夷女子为奴为婢,逼得西南的苗夷一共十三部齐齐反了,这可真是葫芦还没按下,又起了瓢,哪哪儿都不能安生。
而此时,朝廷派去暗访的人还根本来不及一一排查到西南的属国邦交一带,提前防备或是安抚什么的,将事情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自然也是空谈。
朝堂上再次炸了锅,先是齐齐一阵义愤填膺,然后便有热血之辈出了列,奏请皇上:“……蛮夷小邦,弹丸之地,竟敢如此大逆不道,臣以为当即刻派大军前往扫平叛夷,以正我天朝威风!”
立时有十数人出列附议:“臣等附议,请皇上圣裁。”
却也有不少人立时出列反对:“西南苗夷看似比瓦剌容易对付,实则却更难平定,瓦剌到底一马平川,西南却是崇山峻岭密林深涧交织,好些地方甚至瘴气环绕,我大军不熟悉地形,岂非羊入虎口?而且朝廷正对瓦剌作战,再同时对西夷作战,又要征粮征兵,岂非弄得民不聊生,如今城外尚且有上万的饥民艰难度日呢,若非宫里娘娘们和宗室百官的家眷深明大义,及时捐出体己银子买粮施粥,早不知道饿死冻死几何了,打仗说到底本就是为了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不是吗?所以臣等主张安抚,请皇上明鉴!”
竟是文官主站的多,武将主抚的多,两方人马掉了个个儿,让人啼笑皆非。
皇上坐在宝座上,自大年三十儿至今,眉间的大疙瘩就没彻底消退过,现下就皱得更紧了,一眼望去,老了好几岁似的,沉默良久,才问宇文承川:“太子怎么说?”早年经历那么多大风大浪,他都没觉得累过,如今也就才两件事而已,他竟就觉得力不从心了,果然他已经老了吗?
宇文承川当然是主抚的,他奉旨自由出入内阁与军机处也一年多了,大邺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自然比一般人知道得更清楚些,说穿了就一句话,表面望去一片太平气象,实则内里却早有些发虚了。
就跟一个人过了而立之年后,自然而然就要开始精力渐减机能衰退是一个道理,只对付一个敌人,或许还绰绰有余,再不济也能旗鼓相当,同时对付两个,甚至以上的敌人,就难免会捉襟见肘,力不从心了。
可这话不好直接说出来,以免给人以攻击太子殿下懦弱的机会,遂沉声道:“西南苗夷竟敢犯上作乱,单只抚慰,恐其会有轻视朝廷之意,纵要议和,儿臣也以为最好须有一场胜仗。只是如今朝廷正对瓦剌用兵,也的确不宜再劳民伤财,所以儿臣想着,不若先择一能吏为安抚使,前往西南,代宣旨意,安抚各部土司,如此若能安抚住苗夷各部,免除一场战事,自然就最好,便不能令各部臣服,也算是先礼后兵,为朝廷争取到了一定的时间,届时指不定东征军已得胜班师回朝了也未可知,未知父皇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不止皇上,连方才主站的官员们都听住了,当然,也并不是就没有其他人想出同样的法子来,只不过换了任何人说这话,都没有太子殿下说出来来得有分量罢了。
兵者,凶器也,若不用动武,不用打打杀杀,便能解决问题,自然是最好,毕竟己方便是侥幸胜了,那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从来就没有一边倒的胜利。
便主战的领头人物柯阁老,至此时也不好再一味的请皇上即刻派大军前往平叛了,他是希望宇文策能战败,好让永嘉侯再次得到起复的机会,将现下这摊已快成清水的水重新搅浑,却也不想当朝廷和民族的罪人,遗臭万年!
所以只是短暂的安静后,柯阁老便先开了口:“臣以为太子殿下此计甚好,在东征军取得压倒性的胜利之前,朝廷的确不宜再对西夷宣战了,不然今春只是万余人逃荒至盛京外,明春就不知道得有多少万人了。只是一点,这安抚使的人选,怕是得好生商择一番才是,那西南烟瘴之地,多雨潮湿,水土与盛京大不相同,若安抚使年老体衰,恐其染病误了正事。”
一面说,一面已在心里一一排布起己方人马中,有谁能当此重任了,东征军挂帅之事上他们没能争过东宫,已是失了一城,若此番西南安抚使的择定上再争不过,他们可就更要节节败退了,所以此去即便危险重重,他也务必要将其拿下才是,从来巨大的危险,都是与巨大的回报相辅相伴的不是吗?
只是排布来排布去,柯阁老都排布不出一个方方面面都合适的人选来,不免又想到了去年在木兰围场被皇上下旨斩首了的长子,若长子如今还在,以他的心性和智谋,还有毅力,自己又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有了柯阁老牵头,户部尚书白阁老也出列道:“若再对西南苗夷宣战,粮草军饷的筹措,便并非一日之功,只怕等不来明春,今冬难民的数量就要翻不知道多少番的增长了,而且还不知道东征军得多久才能击退击败瓦剌贼子,所以臣也赞成太子殿下的意见。就是这安抚使的人选,年老体衰的固然不合适,可太年轻资历不够者,怕也不行,西南离盛京千里之遥,交通不便,以致地方官吏为非作歹朝廷却一丝风声也不闻的先例并不是没有,此番之乱更是因此而起,所以臣以为,这安抚使至少也得三品以上,德高望重,又善处事,以便届时能因地制宜,便宜行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