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让众人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坚持起复永嘉侯的人们便都暗暗叫起苦来。
谁能想来半路会杀出荣亲王世子这个程咬金呢,论身份论能力论资历论圣眷,他都有了,再加上皇上对这一仗的必胜之心,为此今日甚至连太庙都没进,只在外面给大邺的列祖列宗上了香,定然是缺什么补给什么。
何况大邺与瓦剌本就实力悬殊极大,这场仗自然也是胜算极大,把话说白了,就是其他人挂帅,与永嘉侯挂帅还有差别,荣亲王世子挂帅的话,这差别便微乎其微了,——果然荣亲王府,至少荣亲王世子早已是东宫的人了吗?
说什么也不肯同意起复永嘉侯的人们则是满脸的惊喜。
对啊,他们怎么就没想到荣亲王世子这个现成的人选呢,谁不知道荣亲王是宗室这一辈的佼佼者,各方面的能力都十分突出,又身份尊贵,谁敢对他阳奉阴违甚至拖他的后腿?对,就是他了,说来大邺也的确该培养年轻一辈的将才帅才了,不然将来再出这样的事,一样得抓瞎!
吴阁老于是最先抱拳向皇上道:“皇上,臣觉得荣亲王世子挂帅极合适,何况朝廷也的确是时候该培养年轻一辈的良将了,军情如火情,还请皇上尽快定夺。”
话音刚落,皇上还未发话,荣亲王已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骂道:“吴老二,你是聋子吗,没听见本王方才的话?宇文策方才只是在胡说八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叫‘童言无忌’,小孩子说的话,自然不能当真,你再起哄,仔细本王对你不客气!”
说着,见宇文策还跪着不肯向皇上请罪,说自己是信口开河,越发来气,抬脚便踹向了他,“你倒是快说话啊,再不开口向皇上请罪,可别怪本王不给你留面子,当着皇上和这么多大人长辈的面儿,便打折了你的腿!”
宇文策挨了一脚,仍是身姿笔挺,连动都没动一下,不过这次他总算开了口:“皇上,臣打小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习武,自问一身武艺还算过得去,不然当年也不会在秋闱时脱颖而出,蒙皇上钦点进金吾卫当差了,如今臣当差已有十数年,蒙皇上恩宠与厚爱,近几年更是有了护卫御前的机会,也让皇上得以越发了解臣,臣的能力与为人,想必皇上比臣的父王还要更清楚几分也未可知。此番国难当头,臣也不说旁的虚的了,只说一句话,皇上若信得过臣,给臣以挂帅的机会,臣一定不会辜负皇上的信任与栽培,一定会凯旋而归,还请皇上恩准!”
一席话,说得荣亲王越发的火大,正要再骂儿子,奈何皇上已先开了口:“嗯,子璋有这个志向极好,保家卫国,本就该从上自下而为,总不能宗室子弟素日享受了朝廷的供奉,朝廷需要他们出力时,他们却打起退堂鼓来,何况吴爱卿的话也有理,朝廷是时候该培养年轻一辈的良将了,朕觉得荣亲王世子可以列为挂帅的人选之一,太子与众爱卿怎么说?”
宇文承川见问,忙笑道:“儿臣也瞧着十一哥极合适。我们宇文家本就是马背上得来的天下,弓马骑射行军打仗是老祖宗传承下来的最大财富,万万不能丢了,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儿臣都想亲自上阵杀敌了,如今十一哥自愿请缨,儿臣觉得,不管最终有没有成行,他这种行动都值得肯定与嘉奖。”
皇上点点头,看向其他人:“众爱卿又怎么说?”
众人见皇上分明就动心了,还不是一点点动心,而是大大的动心,谁敢说反对的话,都纷纷笑道:“臣等也觉得荣亲王世子极合适。”
惟有柯阁老仍坚持道:“禀皇上,荣亲王世子虽武艺高强,能力出众,到底没有真正上阵杀过敌,缺乏实战经验,何况两军对垒,不是单打独斗就能定胜负的,关键还得看统帅的作战指挥能力。恕臣直言,在指挥作战上,荣亲王世子因从未历练过,只怕更是欠缺经验,所以荣亲王世子要上阵杀敌是可以的,但第一次上战场便挂帅,臣却觉得大大的不妥,这不是军事演练,而是真刀真枪的上阵,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臣以为,荣亲王世子只宜为副帅,主帅还得另则他人,请皇上三思。”
一直在旁边旁听,不要必要时候,等闲不开口的二皇子忙也接道:“是啊父皇,十一哥到底缺乏历练了些,儿臣虽也未上过战场,却知道一句话‘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若十一哥真挂帅上阵,树大招风,危险必然也将成倍增加,可十一哥却是荣亲王府的世子,尤其他至今仍没成亲生子,儿臣说句不好听的,万一有个什么好歹,荣王叔可该怎么办,他本就子嗣单薄,十六哥还身体不好,连院门都出不得,一旦……可叫荣王叔以后靠哪一个,又让荣亲王府上下几百口子怎么办?反倒是儿臣,虽能力远及不上十一哥,却没什么后顾之忧,所以儿臣也自请上阵,万望父皇恩准。”
却是二皇子眼见想要起复永嘉侯已是万万不能,只能退而求其次,将之前的面子话儿变成真的,亲自以身犯险了,毕竟从来富贵都是险中求的,亲自上阵杀敌风险是大,是得付出鲜血甚至性命做代价,可回报也大不是吗?
旁的不说,至少舅舅那一万精兵便能趁此机会过明路了,再不用成为一柄虽能伤敌,却也能伤己的双刃剑,就更不必说一旦他打赢这场仗,将随之而来的声望与势力了,而有舅舅和岳父在背后替他保驾护航,他打赢这场仗的希望还是很大的,所以舅舅不能起复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他能挂帅也是一样,得亏宇文策忽然横插这一杠子,才让他顺势想出了这个主意,不然局面还得僵持下去。
可宇文策又怎么会让他如愿,立时说道:“二皇子殿下千金之躯,才真是不宜去冒这个险,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皇上已经失去三皇子殿下了,不能再连二皇子殿下也一并失去了,所以皇上,还是让臣去罢,臣一定会凯旋归来的!”
皇上闻言,就皱起了眉头,沉声向二皇子道:“如今朕正与众爱卿商议正事,你凑的什么热闹,你媳妇儿不是快临盆了吗,你还在宫里做什么,还不快回去守着他呢!”
一副巴不得二皇子立刻离开的样子,虽大家都知道皇上会如此,不乏爱护二皇子之意,可皇上对二皇子的不耐烦,还是让大家心里都有了各自的看法。
二皇子不由攥紧了拳头,他宁愿站着死,也不愿意这样窝窝囊囊的跪着生好吗,何况父皇难道不知道,一旦他不在了,他连这样跪着生的机会都将没有了?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仍满脸恳切的道:“父皇,战场上的确刀剑无眼,可方才您自己也说了,保家卫国,本就该从上自下而为,难道儿臣是血肉之躯,十一哥就不是了,战场上成千上万的将士就不是了吗?凭什么儿臣就该特殊一些,是,儿臣的能力的确不及十一哥,那儿臣不做主帅,甚至不做副帅,只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副将,总可以了罢?”
顿了顿,又道:“父皇爱护儿臣的心儿臣都知道,儿臣自己也是做父亲的人了,岂能不明白?所以定会在奋勇杀敌的同时,保护好自己的,反倒是十一哥,毕竟还没成亲生子,所以体会不到荣王叔心里此刻的煎熬,我多嘴劝十一哥一句,别总想着建功立业,还是得将自己该尽的责任尽到,该担的担子挑起来才是。”
一旁荣亲王听至这里,虽知道二皇子别有用心,也禁不住被他的话触动,忍不住向宇文策道:“你二弟身体不好别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我们王府将来的担子只有你能挑起来,就当父王求你,别再想着上战场了好吗?”
也不怪荣亲王着急上火,他的嫡子宇文竼几年前便彻底废了,成日里除了喝酒就是玩儿女人,不过他日日被关在那一方小天地里,不喝酒玩儿女人,也的确没有其他事可做了。
以致弄出了一大堆生母微贱的庶子庶女来,偏荣亲王费心替他娶的正妻,一位五品文官的侄女,品行才德都堪称上佳的,他却看都不看一眼,自然更不必说与其生下嫡子了。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宇文策此番真在战场上有个什么好歹,难道要荣亲王将自己的爵位与家产都传给宇文竼的庶子之一不成,那不等荣亲王咽气,只怕荣亲王府就得沦为宗室里的末流,盛京城的笑柄了,荣亲王怎么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
荣亲王说完宇文策,又向皇上可怜巴巴的道:“皇兄,臣弟此生拢共就两个儿子,一个还可以忽略不计,难道您真忍心让臣弟唯一的儿子上战场去,让臣弟日日担惊受怕,甚至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听得宇文策大是头疼与无奈,忍不住低声道:“父王,我说了我会凯旋归来的,您怎么就不相信我的能力呢,您都信不过我了,谁还敢相信我?”
吴阁老与白阁老也道:“是啊王爷,世子爷武艺高强,能力出众,您该相信他才是……”
一语未了,已被荣亲王啐了满脸:“反正不是你们的儿子要上战场,你们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再敢瞎起哄,看本王不亲自动手,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骂得二人悻悻的不敢再说后,才又继续向皇上卖起可怜来:“皇兄,臣弟三岁丧母,九岁丧父,娶的老婆又是个不贤的,儿女缘还薄,好容易养出了个出息儿子来,后半辈子就指着他了,他就是臣弟的命啊,您果真派他上了战场,岂不是要了臣弟的命吗,皇兄,您就发发慈悲罢……”
弄得皇上是哭笑不得,却是不好再说让宇文策挂帅的话了,场面也因此再次僵住了……
再说顾蕴送走宇文承川后,因早上起得早,昨晚上又没睡好,不免害了乏,于是让人服侍自己卸了妆换了衣裳,躺到床上歇起中觉来。
不想一觉醒来,已快交申时了,她喝了锦瑟奉上的温水,又吃了两小块苹果,宇文承川回来了。
顾蕴忙迎上前道:“怎么样,皇上同意让十一哥挂帅出征了吗?”
宇文承川见她睡得两颊红扑扑的,因这些日子将养得好,脸上终于有点肉了,忍不住伸手轻捏了一下她的左脸颊,才笑道:“皇上倒是挺动心让十一哥挂帅,荣王叔却说什么也不同意,又有宇文承乾搅局,说自己也要上阵杀敌,请皇上恩准,如今场面再次僵住了。”
“啊,那怎么办?”顾蕴忙道,“宇文承乾搅的什么局,他是不是看着永嘉侯起复已彻底无望,所以打算自己上了?他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他想死是他自己的事,别连累了广宁三城的无辜百姓和成千上万的将士们,殿下可千万不能让他得逞了才是!”
宇文承川道:“我当然不会让他得逞。如今是皇上见这么长时间都议不出个结果来,所以下旨让大家散了,明日大朝会时再议,十一哥趁大家都散去时告诉我,他今晚定会劝服荣王叔的,让我只管放心。”
顾蕴这才眉头稍展:“十一哥既说了他定能劝服荣亲王,想来问题不大,不过荣亲王若实在不同意,我们也没办法,只好让大伯父上了,就是大伯父的位子,不知道能不能让十一哥顶上?”
“且待明日散朝之后再说罢,实在不行,也只能让大伯父上了,让宇文承乾出征必须得等到万不得已之时再退让,而且至多只能是副帅。”宇文承川沉吟道,“我这会儿也就回来瞧瞧你,还得去前面议事,虽主帅的人选还没定下来,调哪个总兵府的兵将,粮草的筹措,还有其他一系列的问题都得考虑起来了,再就是我们那个床弩,一旦曝光,便不再是我们私有的了,得想个妥善的说法才是,且也必须等到万不得已之时再拿出来……不过晚膳我会回来陪你用的,你等我啊。”
顾蕴点头应了:“那我让暗香做好你爱吃的菜等你回来。”将他送出了殿外。
彼时荣亲王与宇文策父子两个也已回到荣亲王府了,只是荣亲王一路都臭着脸,看也不看宇文策一眼,待回了自己的居所银安殿后,更是直接喝命左右:“把殿门给本王关起来,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省得本王看了闹心!”
左右见宇文策就在后面,情知王爷这话是说给世子爷听的,是既不敢得罪王爷,又不敢得罪世子爷,更不敢笑,只得慢吞吞的作势关起门来。
宇文策如何看不出众服侍之人是在有意放水,长腿往前一伸,便弄得他们没法儿关上门,只得假意叫着:“世子爷,您不能进去,王爷说了,谁也不许进去的,世子爷,世子爷……”眼睁睁看着他进去了。
荣亲王一见儿子进来,便板着脸道:“你进来做什么,没听见本王方才说谁也不许进来吗,还不快给老子滚出去!”
宇文策却几步上前,至荣亲王对面坐了,还老神在在的给荣亲王和自己都斟了一杯茶,才笑道:“我会走会跑会跳,就是不会滚,所以只能留下继续惹父王生气了。”
荣亲王大是没好气:“你既知道会惹本王生气,还非要自动请缨上阵杀敌,你是怕气不死本王是不是?府里的情形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除了你,谁还能撑起这个家,难道让你老子辛苦大半辈子,到老来还得事事靠自己,一刻不停的操心到死不成?本王知道你跟太子殿下是过命的兄弟,如今殿下有难处,你该第一个替他分忧解劳,可这不是旁的事,是一个不慎便要送命的事,你替殿下做别的事本王拦过你吗?你要知道,你不止是太子殿下的兄弟,更是我的儿子,是荣亲王府的继承人啊,你难道真就一点也不为我考虑么?”
又说宇文承川,“太子殿下也是,有他这样坑自己兄弟的么,他这分明就是赶鸭子上架,果真他除了你,就再找不到其他人可用了?那显阳侯顾准不是现成的人选?他这分明是偏心,拿自己兄弟的安危去讨好太子妃和自己的岳家!”
宇文策见荣亲王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不像,忙把茶递给他:“父王你先喝口茶消消气,太医可说了,您如今上了年纪,不能经常动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