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阁老见顾蕴并不拿大,心里对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就越发的另眼相看了,依言站起身来,笑着与顾准寒暄起来:“还没恭喜顾侯爷呢。”
顾准笑得稍稍有些勉强:“有劳吴大人了,还请随我去花厅里奉茶。”说着叫了一声旁边一直处于呆滞状态的顾冲,“二弟,还不快随我陪吴大人吃茶去!”
兄弟两个一道与吴大人等人去花厅里吃茶去了。
祁夫人这才满脸是笑的上前对着顾蕴屈膝福了一福,道:“如今圣旨既下,蕴姐儿便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了,照理我们全家都该向你行礼参拜才是,但你的性子我知道,方才连吴阁老的礼尚且不肯受,自然也不肯受我们这些长辈的礼,我们就先向你道了喜,待将来再行大礼罢。”
早被顾蕴一把搀了起来,忙又将作势也要跟着拜下的周望桂搀了起来,方笑道:“大伯母既知道我的性子,何以偏要这般折杀我?您和母亲是我的长辈,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我的长辈!”
祁夫人笑道:“我就知道连这个礼你也不肯受的,罢了,都是一家人,我和你母亲也不为难你了,不过你弟弟们和家下人等的礼,你却是该受的。”看向顾韬,“你还不领着你弟弟们上前给你们四姐姐道喜呢?”
一旁顾韬闻言,便领着顾曜和大名顾旸的福哥儿上前给顾蕴行起礼来,顾蕴这回倒是安心受了弟弟们的礼,不说如今她身份比他们都尊贵了,她本就是姐姐,原就该受他们的礼。
待顾韬兄弟几个给顾蕴行礼道贺过后,金嬷嬷等府里有头有脸的下人们也都上前给她行起礼来,祁夫人还在一旁发话:“传我的话,各处张灯结彩,阖府上下俱赏红布一领,加发月钱两月,以贺四小姐得封太子妃之喜。”
以致本就喜气洋洋的人们都越发欢喜起来,整个显阳侯府的正院霎时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周望桂在一旁看着顾蕴端坐在当中受大家的礼,心情却多少有几分复杂,这几年祁夫人为顾蕴的亲事操碎了心,她何尝不是一样,若不是因着顾蕴助她为顾冲生下了唯一的儿子,她就算背靠有力的娘家,如今也不能将顾冲压得死死的。
所以她私下里也为顾蕴相看过不少人家,为此还惹得周夫人说过酸话:“她眼光那般高,连你亲侄儿且瞧不上呢,何况你找的这些人家,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反正她自己有的是银子,平家也愿意养着她,就养她一辈子了。”
却没想到,在她抱着同病相怜,又有一二分优越感为顾蕴操心的时候,顾蕴竟一跃成为了当朝的太子妃,把那些素日私下里看她笑话儿的人脸都足以搧肿,周望桂为她高兴之余,实在忍不住暗暗发酸,她怎么就那么好命呢,当年自己也是像她眼下这般,高不成低不就的拖到年纪老大,却只能将就顾冲这样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渣滓,老天爷可真是不公平哪!
周望桂的心情旁人无从知晓,前头顾准与顾冲送走吴大人一行后,便立刻换了官服,即刻进宫去朱雀门外三跪九叩谢恩去了。
余下祁夫人周望桂与顾蕴看了一回礼部和内务府送来的小定礼后,娘儿们都累得不行也热得不行,这才各自回了屋去是更衣梳洗去了。
只是顾蕴回到饮绿轩,还没来得及换家常衣裳呢,顾氏族中的伯母婶娘嫂子姐妹们又纷纷闻讯赶了过来道喜,顾蕴少不得只能打点起精神应酬了一回。
整个饮绿轩都熙熙攘攘,族人们来道了喜,府里的几个大管家、管事媳妇们、各房先前没有向顾蕴磕头道喜的管事妈妈,连同各房各院有头有脸的大丫鬟,二等三等丫鬟等,也相继按着等级一拨一拨的来了。
顾蕴一直端坐着受礼,毕竟前世当惯了侯夫人,倒是不会觉得不自在,只是九月的天还有些热,又因为要接旨穿了大衣裳,实在有些热得难受。
这么多人来贺喜,赏银自然也洒出了无数,好在这些事祁夫人事先早有准备,一早便让人抬了四筐新制的铜钱来,让顾蕴赏人用。
不过,想到自己与宇文承川至此以后便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谁也拆散不了他们了,顾蕴立时又不觉得累也不觉得热,反而脸上的笑更盛了。
好容易将所有人都送走了,顾蕴方得了空更衣梳洗,锦瑟卷碧一边服侍她,一边笑叹道:“天家的排场就是不一样,方才那小定礼说是小定礼,放到寻常人家,十中之一也及得上全部的聘礼了,还不知道将来真正下聘时,会体面排场成什么样儿呢!”
卷碧又笑道:“这些还是看得见的,世人却不知道,太子殿下给咱们小姐的那个匣子,才是真正的大头呢,要是让大家知道了,怕不得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看那些素日暗地里笑话儿小姐的人此番还有什么话说!”
二婢笑叹了一回,锦瑟忽然道:“时至今日,我都还有些不敢相信慕公子就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就是慕公子,若一早便知道,我当初一定对慕公子加倍的客气,绝不敢给他任何脸色瞧。”
卷碧苦着脸接道:“你还只是偶尔给太子殿下脸色瞧,我却是呲哒了太子殿下不知道多少次,幸好太子殿下宽宏大量不与我一般见识,不然这会儿我铁定不能站在你和小姐面前说话儿了。”
见她两个都是一脸的后怕,顾蕴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想到了当日皇上在金銮殿上下了赐婚圣旨后,自己屋里上上下下都瞬间懵了的样子,刘妈妈锦瑟几个稍后还忍不住哭了起来,说她和慕公子怎么就那么苦命,好容易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谁知道造化弄人,她又忽然被赐给太子做了太子妃,这叫什么事儿!
及至听了她说慕衍就是宇文承川,宇文承川就是慕衍后,众人就懵得更厉害了,尤其是刘妈妈,想起自己曾公然当着季东亭和冬至的面儿,说过宇文承川的脸皮‘都好做城墙’了,更是欲哭无泪,下次宇文承川再来时,她便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了。
是夜,显阳侯府大房二房的主子一道在朝晖堂的花厅家宴,因顾菁午后也带着悠悠回来向顾蕴道谢,所以祁夫人命人设了两席,她和顾蕴、周望桂并顾菁一席,另一席则以顾准打头,其下顾冲父子叔侄三人都列了席。
以往家宴都是祁夫人坐上席,今儿祁夫人却定要顾蕴坐,顾蕴再三再四推辞不过,眼见其他人自己不落座便都不落座,只得坐了,家宴方得以开始。
一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坐在邻席的顾冲忽然向顾蕴道:“蕴姐儿,你祖母此番去庄子上养病,也有一程子了,想来也恢复得差不多了,难得咱们家出了这样天大的喜事,我想……把你祖母接回来,也好就近照料她,未知你意下如何?”
顾冲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说话时也不敢看顾蕴,以前他就因心虚愧疚挺怕顾蕴,觉得不敢面对自己这个嫡长女了,如今顾蕴成了太子妃,将来甚至可能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他就更不敢在她面前摆父亲的架子了。
可他又知道如果顾蕴不点头,他是接不回彭太夫人来的,上次彭太夫人顾葭伙同顾家五房的人算计顾蕴之事,事后顾准自然要告诉他,让他决定,是任他随意处置彭太夫人,还是让他把彭太夫人的罪行告知族老族人们,将彭太夫人休弃回彭家,让他也跟着沦为弃妇之子?
顾冲骨子里由来就最爱自己,何况他这些年没跟彭太夫人生活在一起,感情也是大不如前,在自己与彭太夫人之间,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便选择了自己,毕竟老娘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不是吗?
于是在任彭太夫人在嘉荫堂自生自灭了一阵子后,祁夫人便将其送去了显阳侯府的一个庄子上,当时想的是,至少在顾葭年底嫁到建安侯府以前,不能让彭太夫人死了,不然顾葭还得守一年的孝,又得明年年底后年年初才能嫁去建安侯府过“幸福”的生活了,那岂不是太让顾葭失望了?可让自己再与彭太夫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近半年,祁夫人又觉得实在膈应得慌,索性将人远远送走,便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
也所以,顾冲才会有此一说。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想着彭太夫人一个人在庄子上,不定怎生孤苦伶仃,顾冲还是忍不住心软,更兼彭氏尤其是顾葭这些日子一找着机会,便会在他面前提起彭太夫人,倒是难得勾起了顾冲的几分良心,觉得兄嫂与顾蕴如今就算再不待见老娘,他把人接到自己家里,不就碍不着他们了?
只是顾冲话音刚落,顾蕴勾唇嘲讽一笑还未及发话,祁夫人已先似笑非笑道:“二叔这话就奇了,当初送太夫人去庄子上的决定,是你与侯爷商量后一并做的,你就算如今想接太夫人回来,也该问侯爷的意思才是,怎么倒问起蕴姐儿一个小辈来?传了出去,别人还以为蕴姐儿怎生霸道,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连长辈的主都做得呢!”
顾准随即沉声接道:“你嫂子说得有理,你就算要问,也该问我才是,怎么问起蕴姐儿来?她是你的女儿不假,可首先却是顾氏女,很快更是要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了,你若是因一时口误败坏了她的名声,我第一次便饶不了你!”
夫妇二人一唱一和,说得顾冲的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的,偏周望桂也因顾冲的话一肚子的火,继顾准之后沉声道:“老爷醉了,还是少喝两杯罢,省得回头说了什么你自己都不知道。”
如此一来,顾冲还敢说什么,只能将满心的憋屈都强自咽下,一杯一杯吃起酒来,不一时倒是真如周望桂所说,吃得酩酊大醉,让周望桂没好气的命人先搀回宁安堂歇着去了。
周望桂这才与顾准和祁夫人道:“有一件事我想回大伯和大嫂,建安侯府那边自与顾葭……自与五小姐定亲以来,已好几次打发媒人上门希望两家能早日定下婚期了,说是建安侯太夫人自老建安侯走了后,身体便一直不好,这些年不过是勉力在主持中馈,如今好容易建安侯定了亲,就想能早日迎五小姐过门,也好帮建安侯太夫人分担一下。我先前一是想着五小姐还未及笄,二是四小姐还没定亲,总不好让五小姐灭过四小姐的次序去,如今四小姐既已定亲了,建安侯府又求得虔,所以我想尽快将五小姐的婚期定下来,让她早些过门,说来十四岁也不算小了,也好早些接手建安侯的中馈,让建安侯太夫人安享晚年,未知大伯与大嫂意下如何?”
自彭家出事举家搬迁离京以后,彭氏在顾家二房的后宅就越发萎靡落魄得厉害了,真正到了是个人都敢踩她一脚的地步,但还是那句话,谁让周望桂把顾冲管得太死,顾冲后宅里除了周望桂就只得彭氏一个,以致顾冲如今都还会偶尔去彭氏屋里歇一晚,因此府里的下人也不敢将她作践得太狠,家里是夫人做主不假,真惹急了老爷,卖个把个人还是做得来的。
及至顾葭让祁夫人送回二房后,府里的下人就越发不敢作践彭氏了,到底五小姐将来也是要做侯夫人的,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谁知道以后自己会不会有求到五小姐名下的时候?
是以二房的下人渐渐都对彭氏和顾葭的一些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起来,周望桂并不是不知道这个情形,但她如今早厌了顾冲,仍管着他不过是出于天性霸道和爱面子,有时候纵知道了彭氏与顾葭的小动作,她也懒得去理会,只要顾冲不去外面鬼混,她管他去死呢。
至于彭氏与顾葭,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尤其是顾葭,她那个侯夫人是怎么来的,将来又会怎么样周望桂都知道,难道还怕她翻出花儿来不成。
可如今看来,她还是太仁慈了,所以彭氏与顾葭才敢蹬鼻子上脸,她不给她们一点颜色瞧瞧,她们还真以为她是病猫了!
顾准与祁夫人从来就不喜欢顾葭,到出了前番报恩寺之事后,就更是对其厌恶到了极点,只要周望桂做得不太出格,以致影响到显阳侯府和整个顾氏一族的名声,他们是绝不会管顾葭的好歹甚至死活的。
是以周望桂话音刚落,祁夫人已笑道:“这是喜事,何况二弟妹才是五丫头的嫡母,她的婚事本就该你做主,但凭你安排便是,你大伯与我都无异议。”
周望桂这么说,本就不是在征求顾准和祁夫人的意见,而是告知他们一声,闻言遂点头道:“那我就做主了,只是我进门的时间短,不知道公中嫁庶出小姐都是个什么例,先头三小姐又不算正经出嫁,所以想问大嫂一声,三千两应该够了罢?”
显阳侯府这样的门第,即便是庶女,三千两的嫁妆说出去也够寒酸了,但谁让顾葭惹了祁夫人的厌呢,所以祁夫人想也不想便道:“三千两嫁寻常人家自是足够了,只五丫头要嫁的到底是侯府,也不能让旁人瞧了我们顾家的笑话儿去才是,这样罢,我们大房再给她添两千两银子的妆,好歹她也在侯府养到了这么大不是?如此比着建安侯府三千两的聘礼,也不算寒酸了。”
建安侯府都快精穷了,当初给顾葭下聘时,手笔自然大不到哪里去,除了必不可少的如意金钗和八色果品茶叶等物以外,聘银不过才三千两,寒酸得简直都有些让人觉得是在打显阳侯府的脸了。
祁夫人与周望桂却什么都没说,顾葭自己拼死拼活求来的亲事,是好是歹,与她们什么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