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茶之后,云嵇的笛声才停了下来。
沈苏姀身上的劲头一松,背脊顿时一软,若非撑着案几的手还有几分力道,她整个人几乎就要滚倒在榻上,云嵇将短笛放在案上,仍是面对着沈苏姀,眉头微蹙久久未曾言语,沈苏姀分明一点声响都未发出,可他却好似能看见沈苏姀痛苦的神态似得,只等她缓的差不多才道,“郡主上一次牵机咒发作是什么时候?”
沈苏姀慢慢坐直了身子,开口之时语声微哑,“就在大半月之前,浮屠被围之后,我因为想到了从前之事脑袋疼过。”稍稍一顿,沈苏姀的语气疑惑起来,“不仅如此,那一次之后我眼前还出现了几道怪异的场景,那些场景我不记得我经历过,却又十分真实……”
云嵇默了默,语声也凝重起来,“郡主看到的场景应当是郡主已经忘记的事情,牵机咒重点在控制人的心魂,因为郡主曾数次与牵机咒抗衡想要记起前事,所以牵机咒已在郡主身上有了破绽,因此郡主眼前才冒出了那些陌生却真实的画面。”
“按理来说,郡主会接着想起更多才是。”
沈苏姀闻言一愕,“可是从那之后我再未看见过别的!”
稍稍一顿,沈苏姀立刻道,“如你所言,我想的次数太多那咒术便不再牢靠,那你的意思莫不是说我只要我多想几次就可以记起来的更多甚至能完全记起来了?!”
云嵇摇头,语声有些失笑,“郡主应该庆幸自己没再看到的更多,因为郡主每次强行想从前的事都会造成反噬,牵机咒会有破绽,却是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的,并且破绽越大,反噬就越大,郡主眼前若是再出现几次被忘记的场景,必定离大限之日不远了!”
沈苏姀心底生出几分失望,她是不怕那疼的,若是真的疼上几次就能想起从前的事那她想都不想便去试,到底是她想的太简单了,沈苏姀自己也苦笑一下,道,“就是在那次发作之后,正好遇到我师父出山去北海,他用天玄宗内家心法为我洗髓,这才没让那咒术发作的更为严重,想必是因为如此吧……”
云嵇颔首,“郡主当多谢你师父。”
稍稍一顿,云嵇又道,“天玄宗内家心法果然名不虚传!”
云嵇不是第一次夸奖天玄宗的功夫了,沈苏姀心头一跳,“掌门要和我做买卖,莫非是天玄宗的内功心法对掌门的隐疾有益处?”
云嵇闻言唇角一弯,“郡主聪慧。”
见云嵇如此叹然的承认沈苏姀心底立刻涌上一股子怪异的感觉来,既然天玄宗的功夫对他的隐疾有异,那他为何不早些出现找她?却是这次她主动送上门来之时他才提出做买卖的话?又或许,别家功夫也能有益于他而和她做买卖只是恰巧她出现了?
沈苏姀心底生出疑问,因为云嵇看不见东西的缘故她面上的表情便不曾多加遮掩,正安静未语之时却听云嵇又道,“这两日云嵇要为郡主的化咒准备些东西,郡主留在山上照我说的服用些辅助药物吧,到了大后日,云嵇为郡主第一次化咒。”
“辅助……药物?”
沈苏姀疑惑一问,云嵇点头,“下牵机咒十分凶险,化咒只是亦凶险万分,不光是云嵇,便是连郡主你也极有可能失了性命,因此准备工作不可大意。”
沈苏姀呼吸一轻,“竟……竟是有性命之忧吗!”
云嵇先是一默,随即便明白过来,“唔,云嵇忘记了,郡主身上还有灵犀咒呢,一身系两命,化不化咒郡主自己考虑吧,即便郡主愿意冒险,也不一定能化成功。”
沈苏姀眸色彻底一暗,几乎没有犹豫的道,“不解了。”
云嵇那话本就是让沈苏姀了解一下情况,却不想她如此果断就说不化了,云嵇先是一默,随即语声变得似笑非笑起来,“云嵇适才听郡主说了许多,还以为郡主想法坚定的很。”
沈苏姀抬眸看了云嵇一眼,“但凡会受伤会死,我都不解。”
沈苏姀的话掷地有声坚定至极,竟又让云嵇怔了怔,云嵇面色彻底的漠然下来,直了直身子问道,“郡主远道而来,当真就此放弃?”
沈苏姀也挺了挺背脊,“因彼时不知解咒会付出生死代价。”
话音落定,沈苏姀已在准备如此告辞的措辞,对面云嵇仿佛明白出了她的打算,默然两息之后忽的笑开来,“云嵇看出来了,郡主是不愿那中了灵犀咒的另一人冒险,郡主深情也叫云嵇感佩,既然如此,那便暂且不化咒了。”
沈苏姀不是不希望解咒的,可是涉及到嬴纵,她却不愿冒半点风险,听云嵇之话她心中微松,却不想云嵇稍稍一停又道,“不过郡主不是想记起从前的事吗?”
沈苏姀本已在顷刻间做好了一无所获打道回府的打算,可听到云嵇这话她却是一愣,有些意外的道,“难道……掌门有法子能让我不伤不死的想起从前的事?”
云嵇点点头,“大可一试。”
沈苏姀沉默了下来,她猜得出云嵇如此是为了那笔买卖,可是能想起从前的事对她而言太有吸引力,她根本没办法拒绝,沈苏姀深吸口气,“掌门如何教我想起往常的事?”
云嵇唇角轻扬,“忘机乃是上古奇药,我刚好知道如此解了它,解了忘机,稍稍催动牵机咒你便能想起往事,至于能想起多少却看你个人的造化了!”
沈苏姀想要化咒很大的程度是想记起过去的事,听到云嵇说他能解了忘机,她眼底立刻一亮,忘机的名号她听过,可云嵇竟然能解……沈苏姀对此无比惊叹,更觉得能想起几分便是几分,她自然不能拒绝,心底万分激动,想了想沈苏姀还是问,“掌门能否确保安全?”
适才他吹笛之时沈苏姀那般疼都未发出一声,到了此刻却这般小心谨慎了,云嵇似笑非笑一瞬,语声轻缓道,“小罪必定要受的,死伤不会,中咒的另一人无感的。”
沈苏姀凝眸,当即点头,“既然如此,那沈苏姀和掌门的买卖还算数!”
云嵇抬手握上那玉白短笛,点点头赞叹,“郡主好性情!”
云嵇将那短笛放入袖中,又道,“既然如此,还是和早先的安排一般,虽然不是要为郡主化咒,要准备的东西也不在少数,这两日郡主住在山上,一切都有墨檀安排。”
沈苏姀点头,云嵇又道,“郡主眼下可以去休息了。”
沈苏姀起身穿上丝履,正要往外走之时却想起来一事,转身看着云嵇道,“既然是买卖,沈苏姀亦不是那无信之人,掌门何时需要我的内力?”
云嵇大抵没想到沈苏姀会主动问起,下意识便转头向她这边,抿了抿唇才笑意低沉的道,“需要的时候,自会知会郡主,云嵇很多年不曾遇到郡主这样的商人了。”
沈苏姀挑眉一下,对他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待脚步声远去云嵇才转过头来,下一刻墨檀的身影再度悄无声息的出现,对着云嵇一拱手道,“掌门,左厢已经安排好了。”
云嵇定定的跪坐着,身姿挺拔而迷人,听见墨檀的话他毫无感情的一笑。
“墨檀,你看到了吗?”
“好多年没遇见这样不怕疼的女孩子了。”
“那可是牵机咒啊……”
墨檀低着头不敢随便接话,云嵇忽然想起来什么似得道,“旨意送到了吗?”
墨檀闻言立刻抬头,“两日之前已经送到了。”
云嵇满意的点点头,起身下地朝内室去,“这几日,好好看着山门!”
沈苏姀出了门香词便在不远处等着她,见她出来当即带着她往左厢而去,到了左厢,终归是到了一件正常的屋子,厢房两进,外头是暖阁里头是寝房,一进门香词便忧心的看着沈苏姀道,“主子,您面色看起来很是不好。”
沈苏姀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脸摇头,“我没什么,我只担心他。”
香词为沈苏姀递上一方帕子,“秦王行事素来有章程,不会有事的。”
沈苏姀擦了擦面上的汗意摇了摇头,却是无法对香词解释这些的,适才她疼的那般厉害,他必定已经知道,君临还是一团乱麻,她怎能让他为自己忧心,何况不知怎么回事她这几天的不安越来越重,沈苏姀心底惴惴不安,只有想到有可能记起前世心情才松活几分。
香词有些担忧的看着沈苏姀,劝道,“主子先去歇息一下?”
沈苏姀适才经历了那一场也觉得有些疲乏,当即听了香词的劝朝内室走去,打眼看了看这屋子里的布置,沈苏姀蹙眉道,“这屋子的布置都是新的……”
香词点点头,“没错,奴婢都看过了,连花草都是打理好了的,主子可放心住。”
听香词这么一说,沈苏姀当即将目光转向这寝房角落里放着的一株长势茂盛的龙舌兰上,她眯眸走过去,轻轻嗅了嗅兰草清香,忽的问,“我们来的这几日下雨了吗?”
香词顿时摇头,“不曾啊,不过属下听说我们来的前三日下了雨。”
沈苏姀点点头,忽的抬手沾了点干的花土在指尖捻了捻,思忖一瞬,再低头去看那青瓷大花盆的底部,随即,眉头大皱!
香词在旁看的不解,“主子,有问题吗?”
沈苏姀忽的问,“这地方其他厢房都是打开的吗?”
香词摇头,“不是,全都是锁上的,看样子是空置许久。”
沈苏姀拍了拍掌,唇角冷冷的噙上一抹笑意,“这花土是干的,足见几日不曾浇水,花盆底也只有一道印子,亦见不曾移动过,可这土里却有雨水的淡腥味……”
香词不知沈苏姀为何忽然注意起了这些细节,便道,“或许是五日之前有人将放在外面见了雨水的花搬了进来放在此处,中间一直不曾浇水……”
“五日之前就开始布置空了许久的屋子,看来主人家能掐岁算。”
沈苏姀说着话转身走向床榻,香词已经有几分明白沈苏姀的意思,想了想犹豫道,“或许五日之前有人见下雨了便将这花先搬去了别处,然后布置这屋子的时候才被搬进来的。”
沈苏姀和衣躺在了榻上,淡淡道,“外头和这盆龙舌兰一模一样的不在少数,还有些更经不住风吹日晒的,你可曾见到哪一盆被搬到了了屋檐之下的?这地方并不是一个有花匠存在会日日精心打理花卉花园之地,相反清静得很!”
香词眸色渐渐地变得凝重,和她相反,沈苏姀却平静的闭上了眸子养神!
山上的沈苏姀心绪复杂,山下的谢无咎和容飒二人面色也不怎么好,夜幕初临之时,一封从浮屠送来的信让两人勃然色变,谢无咎看着容飒道,“那沙漠宝藏是怎么回事?”
容飒对谢无咎只有最基本的敬重,在他面前并无臣服之意,不卑不亢很有几分风骨,闻言他眉头一簇道,“那沙漠乃是在西楚、大秦和北魏三国之间,传闻是许久之前的一个王朝的都城所在,后来那王朝覆灭,所有的皇室宝物都被藏了起来,传言之中就是藏在那沙漠之内的,那王朝当年繁盛至极,光是周边城池的宝物都叫其他几国大开眼界,皇家的宝物就更是叫人垂涎了,因为这个传说,当年三国有一段时间打了许久的仗,闹得三国边境的百姓苦不堪言,后来三国定下盟约同时放弃那处的宝藏再也不沾手!”
顿了顿,容飒又凝眸道,“虽说是国家之间停下了明面上的战争,可是每年还是有各国的百姓或者王公贵族或者皇室的暗线进入那沙漠寻宝,可但凡是进去的没有一个人出来,因此那沙漠变成了不祥之地,经过了这么多年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还在觊觎那里头有宝藏,普通人谈那沙漠色变,三国也没有谁再为了那似乎不存在的宝藏浪费人力物力了。”
容飒解释完毕,谢无咎眉头一皱将那信拍在了桌子上,“既然有点身份的人都不会再关注那沙漠里头有没有宝藏了,为何望京还要下一道圣旨让浮图城交出宝藏!”
容飒眸一眯,“望京的旨意定然是那微生瑕下的,浮屠胜了厉王,又和宁王结盟,眼下是西楚之内实力最强的封王了,微生瑕如此分明是借刀杀人!你看着吧,不出三日,北魏驻守在大秦边境的十万大军就要到攻打浮屠了!浮屠在西楚最西,早前北魏就有意占领浮屠却惨败而归,这会儿当然更是师出有名,还会花更多的人力物力一雪前耻!”
容飒郑重的说完,看了一眼面色轻松的谢无咎蹙眉道,“你分明看的出来问我做什么!”
谢无咎“啧”一声,“我只是想看看我猜的对不对,这些王室纷争可真是阴暗丑陋,微生瑕人在望京,就这么一道旨意就将浮屠陷入了百口莫辩之地,他地理位置占优势,沈君心便是说自己没得到那宝藏又有谁信呢,偏偏苏苏这个时候不在浮屠!”
容飒皱了皱眉,“微生瑕怕是知道王妃离开了。”
谢无咎眼底闪过两分微光,轻声道一句,“这也未免太巧了……”
话语落下,却又一皱眉看向容飒,“你说早前定下盟约的是三国,照你之言,大秦是不是也会发兵浮屠?若是老皇帝下令,你家王爷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呢?!”
容飒拳头一攥,也想到了这一层,想了一瞬才深吸口气道,“主子怎么都不会打浮屠的,主子心中王妃最重!他们之间可不是你能涉足的!”
容飒话语直接,谢无咎也不恼,只将描金折扇一合笑着拍了拍掌心,“没有大秦,光是北魏也够浮屠消化的了,沈君心还是有点嫩呢,话说这个微生瑕,千里之外杀人与无形好厉害啊!等北魏把浮屠打成一团散沙的时候他再出兵收服,妙哉妙哉!”
听到他这赞叹容飒止不住的翻了个白眼,却是蹙眉道,“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王妃呢?王妃眼下在山上诊病,这是最重要的大事,可是王妃十分看重小王爷,若是知道微生瑕使了这样的阴招,我猜王妃一定要立刻回浮屠去……”
谢无咎看着容飒纠结的模样挑眉,“我说你啊,你便是想告诉她,可你也要有告诉她的门路吧!你知道那掌门在何处吗?你知道怎么去找吗?偏生那钟子期也不在!”
容飒话语一滞,也沉默了下来。
谢无咎不由得嘿嘿一笑,“既然咱们没有门路,那就干脆不管了吧,明日我的伤好了我们出去转转,听说西边十里地外有个美人坞好玩的很呢……”
容飒冷冷扫了谢无咎一眼,紧皱着眉头在屋子里左右转了两圈,最终还是道,“既然如此,还是等子期回来再让他去送信吧,五日而已,浮屠必定撑得住。”
谢无咎闻言立刻抚掌大笑,“哈哈哈,你别说得这样好听,其实你是为了你家主子吧!秦王那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眼极小爱吃醋的很,他早就看沈君心不顺眼了,你分明是为了你家主子报仇,啊,你,你要干什么,我可是为了你家王妃挡过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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