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策的喉头哽住,当绝望好似细细密密的针一般刺入心脏,他的胸腔之中却猛地生出一股子愤怒来,这愤怒有对自己的鄙夷有对淑妃的无可奈何,更多的却是对自己身世的悲怆与自卑,这到底是谁的错呢,为何一定要将他至于此地此境,猛然之间,他脑海之中跳出一个身影来,双眸一冷,他怎么竟然能忘了他……若说谁最该死……难道不是他么……
一双眸子急速转动,好似带着复仇的急切,某一刻,嬴策再度双眸一亮,他缓缓的撑起身子,语声艰涩而森然的开了口,“你们,你们去找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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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纵和西岐茹到未央阁的时候太后的车驾还未至,两人便下了玉辇在未央阁之前站着等,一路上过来已经看到了宫道两侧五彩纷呈的宫灯,为了明日的立后大典,所有的宫灯都换做了龙凤呈祥的纹样,华贵不可名状,然而到了太液湖,方才知适才宫道之上看到的委实不算什么,夜幕已经降临,白日里分明还是晴好的天气,可到了晚上夜空之中却是无星无月一片藏蓝,便是在这藏蓝色的天穹之下,白日里平静无波的太液湖四周一片火树银花流光溢彩,耀目的灯华灿然,将湖中碧波也映照的仿若一面光怪陆离的宝镜,抬目一望,就在五十步开外的太液湖边,一艘气势恢宏造型精致的大船正美轮美奂的停在那处,大船的四周又有四艘小船静立,远远看着,好似一座仙家琼楼伫立湖上。
的确是极美的景致,只怕数百年来大秦也没有这般大肆奢庆之时,然而便是如此百年难得一遇的景致却无论如何都落不尽西岐茹和嬴纵的眼底,嬴纵站在西岐茹的身后,更多的目光都落在自己母妃的肩头,而西岐茹看着眼前恍若仙境的太液湖,眸光却有些悠远。
因为要试船,故而这太液湖边还有许多配合明晚仪式的宫人,无声无息的,她们都将羡慕和恭敬的目光落在西岐茹的身上,明日,大秦帝国就会有新的国后,这些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景致都是为这个女人而设,从明日开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后宫再也没有谁能与这个女人比肩,这样的荣宠,这样的尊贵,便是要自己拿性命和灵魂去换又有何妨!
“多少人一生都盼着这一刻?”
西岐茹眸光悠远的出了一会子神,忽然笑着一问,嬴纵站在她身后,这才随着她的目光看出去,默然一瞬道,“很多人穷其一生看也看不到。”
西岐茹笑容又深了一些,“荣华富贵可没有尽头。”
母子二人刚说了几句,耳边便想起了车马声,转头一看,从寿康宫方向来的两辆车辇正缓缓而来,周围的宫人们见此连忙跪地做礼,西岐茹和嬴纵也连忙走了过去,车辇停下,帘络掀起,从车厢之中第一个钻出来的却是一脸笑意的嬴湛,嬴湛望着外头的景致先是惊呼了一声,这才转身将陆氏扶了出来,陆氏之后的车辇之上也下来了三人,三位公主目眩神离的望着太液湖,口中也忍不住发出声低呼,陆氏借着嬴湛的手下的玉辇,又挥手免了西岐茹和嬴纵的礼,看着这几个小辈如此当即笑起来,“看看,哀家说的不错罢,今夜才是最好的景致,明天晚上这湖边可满满当当都是人!咱们啊,都是来做做样子的!”
众人闻言都是一笑,嬴华庭便凑上来,“只怕最好的景致还是要去未央阁瞧!”
陆氏一笑,嬴华景已等不住当先朝未央阁而去,嬴湛也随着跑了,陆氏便由贵妃和嬴华庭扶着转身走入未央阁,嬴华庭眸光几扫,“怎地不见八哥和淑妃呢?”
同是位份较高的,也不是不爱热闹的人,却怎么不见人影呢?
陆氏闻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小八说是要出宫,淑妃身子不适,不来便不来吧!”
嬴华庭“嗯”了一声不再多问,一行人便进了未央阁朝三楼而去,刚走了几步,路嬷嬷已上前道,“娘娘,礼部的人也在外头候着的,要不要叫他们呢?”
陆氏一边走一边想了想,道,“那就叫那个谢大人过来罢。”
路嬷嬷应声而出,剩余人便一起上了三楼,还未走到楼梯口便听到早先上楼的嬴湛和嬴华景的惊呼声,连声的赞叹倒是将众人的心也勾了起来,陆氏仍是不疾不徐的走上来,待入了厅朝窗边走过去几步,饶是陆氏也发出一声满意的赞叹!
嬴华庭乌溜溜的眸子被外头的盛景映的一片五彩缤纷,回过头左右看看,便是嬴华阳这等不外露情绪的面上都写着惊艳二字,嬴华庭叹一声,“看样子礼部此番必定要得大赏!”
陆氏到底不像这些小辈,早就和贵妃落座了,闻言一笑,“差事办得好,自然要得赏钱,礼部多少年没做过这些大场面了,这一次倒是没叫人失望,便是二十多年前皇帝大婚之时恐怕也比不上今日,再加上那个谢大人的花样,呵,倒是叫哀家开了回眼。”
话音落定,陆氏又去看路嬷嬷,“皇帝那边是怎么说的?还没完吗?”
路嬷嬷侍候一旁,闻言便道,“是门下的几个老臣……”
陆氏眉头一挑,当即明白过来,一时看着贵妃苦笑,“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开了。”
门下省的几个老臣是出了名的话多礼端,仗着资历和皇帝纠缠起来,连皇帝也只有听着的份儿,贵妃闻言也是一笑,朝外看了一眼道,“倒也不碍事,那龙船是工部督造,必定不会有岔子,只是明日礼节繁琐,我又多年不坐船的,只去熟悉熟悉便可。”
陆氏一听也是这么个理儿,便又看向路嬷嬷,“那个谢大人呢?”
路嬷嬷一听便朝外头低声说了句什么,随之便瞧见一抹红袍一闪而入,正是那一双桃花眼笑意盎然的谢无咎,进的厅中撩袍便拜,陆氏笑一声,“免礼吧,底下船上都准备好了?礼部和钦天监的也都来了?贵妃多年不坐船的,偏生你们此番闹出的这个花样又十分有趣,待会子在那龙船之上你们可都要小心看顾着,明日里还有皇帝同游,可不能出岔子。”
总管历朝历代的立后大典也从来没有这样的,白日里的礼节当按照祖制自不必说,只是这晚间的赐宴一节也都只是坐在殿中厅里受人拜厄看些节目,虽说是君臣同乐,可到底是诚惶诚恐严肃无趣,搬到这太液湖边倒是第一次,且加上这游湖焰火的,果真是热闹纷呈耳目一新,谢无咎闻言面上笑意一盛,口中道,“请太后娘娘放心,船上都已经准备妥当,因是龙凤船,为了以示尊崇除却皇上和贵妃娘娘的近侍守卫之外,随行的礼部官员只有三个,外加上钦天监的祭师三个,只负责明日游船之上的仪式便可,眼下游船之上都已经准备妥当,贵妃娘娘只需上船行一小段,船上已备了凝神的香,若是晕船明夜大可让船师行慢些,任何不妥今夜礼部诸人必定会连夜为娘娘重新安排,待明夜下官保证绝不会出差错。”
听着这话诸人面上都是满意,嬴华景更是笑道,“谢大人这些花花点子是从何处想来的呢?听说明夜还有个拜月祈福放天灯的?这天灯我只听过民间有,倒是不曾见过,谢大人这天灯有什么厉害之处没有?不知能不能先说说让我们知晓呢?”
这些小消息谢无咎早前不曾说,便是陆氏也是不知的,却不知嬴华景是从何处打听来的,此刻听到嬴华景之语便感兴趣的看向了谢无咎,谢无咎苦笑一瞬,口中道,“下官本想为诸位主子留个悬念,可既然公主问出来下官便不得不答了,这天灯倒也没什么玄机,也就是帝后二人亲手提笔写下吉文,待着龙凤船至湖心之时将其放飞便是了,届时这太液湖边礼部早已命人备下千盏天灯,随着帝后二人的天灯一同放飞,待帝后二人游湖之后这太液湖之上或许会有仙家被帝后二人诚心打动,降临至此为大秦带来福祉,想必能成一段佳话。”
大秦虽然并非佛道盛行之地,可上至天家下到黎民百姓,没有谁是不信奉天意神明的,礼部这般安排虽然是刻意,可只凭着这一份吉利也委实是个讨喜的节目,届时必定叫百官命妇们惊艳,指不定还有真信了有仙家至此的人,陆氏听着谢无咎这话笑意加深,连连拍着贵妃的手道,“好好好,你遇上了一个会办事的,立后第一遭便引来九重天上的仙家为你坐镇开路,大秦几百年也没有你这样有福气的皇后,好得很!”
贵妃也些意外的看着谢无咎,似乎惊讶他的想法大胆,更有些期待明日这所谓的“仙家”会如何出现,嬴华景听得两眼发光,本还要问却被陆氏制止了,“好了好了,若是都让谢大人说清楚了那还有什么意思,哀家猜想着谢大人的惊喜恐怕还有许多,哀家只等明日夜里看好戏了,谢大人,且不知你准备的焰火放起来是何种模样?”
谢无咎眸光一转,“太后请稍等……”
话音落定谢无咎便朝窗边走去,也不知从袖子里掏出个什么,只听见“咻”的一声响,一道极细极细的蓝色焰火当先直冲九霄,众人正讶异难道明夜的焰火就是这般模样不成,耳边却立刻有极快极密的“砰砰砰”声响起,还未反应这一处三面窗户大开的楼台已经被五颜六色的光斓映照的一室通明,众人叹为观止的看着太液湖边骤然升空而后噼啪炸开来的五彩花束,一时间竟然都愣了住,惊艳的眸色尚未褪去,那声响忽然停了下来,这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室众人竟然都还未回过神来,又过了一瞬,都满心空然的看向了谢无咎!
对上诸位主子不甚赞同的目光,谢无咎只得抱拳苦笑,“太后娘娘,诸位主子,这焰火乃是下官改造过的,委实数量不多,若是今夜都放完了,明天晚上就没了,还请诸位主子恕罪,今夜只能放这么一瞬了,剩下的,明夜定然不会叫诸位失望的!”
皇家每每到新年之时也会用这等贵胄之物取乐,只是即便是皇家也没有如此色彩瑰丽花束多样的焰火来,且不知这个谢大人又是怎么做到的呢?众人还在回味疑惑,楼梯口忽然响起了一阵极快的脚步声,众人被惊得齐齐转头望过去,赫然看到一身白衣的雍王眸色急惶的出现在厅门入口,显然,他没料到此处有这样多的人,也没料到众人面上的表情是如此的寻常惬意,他第一个将目光落在了贵妃的身上,眼底充满了担忧和恐惧,可看到贵妃笑意淡然的坐在此处之时他又是一愣,面上的情绪来不及转化,一时显得狼狈而慌乱!
“小九,你这是……”
陆氏有些疑惑,开口的语气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莫测,雍王陡然回过神来,看着陆氏暗沉的眸子和一屋子奇怪的眼神一时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将眼风不住的扫过贵妃,他素来是仙逸淡泊沉稳持重的,实在叫人弄不清他今夜这诡异的行径到底是为了什么。
“母后,时间差不多了,不如臣妾先去船上瞧瞧?”
打破平静的却是贵妃,她面上并无分毫异色,只笑着看向陆氏,这才将众人拉的回了神,陆氏看着她又看了看谢无咎,点了点头,“好,你带着身边亲近的,上船的时候小心些,要不要让阿纵陪你去?你若是晕船可如何是好?”
西岐茹淡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说那船上旁人不好去的?便是晕船,臣妾立刻下来便是。”
一转眼看了嬴纵一眼,复又看向谢无咎道,“谢大人,都准备好了?”
谢无咎闻言连忙转过身来,“是,贵妃娘娘直接下去便可。”
西岐茹便站起了身来,跟着来的两个亲近宫女都等在外头,见她起身立刻上前了一步,贵妃便又回头看了屋子里的众人一眼,顺带着还看了一眼雍王,而后笑了笑便脚步娉婷的朝楼梯口走去,擦肩而过的瞬间雍王似乎要说什么,可眼下一众人看着他,他便只能忍了下来,便是这么一瞬,已和贵妃擦肩而过,众人被西岐茹适才那一眼看的有些奇怪,可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不由得都转头从窗户处看下去,贵妃一走,陆氏又才看向还怔愣在当地的雍王,微微一叹,口中道,“既然来了,也不必急着走,这太液湖的景致十分不错,想必你也是爱的。”
雍王不知怎的了,只是面色有些发白,闻言只有些六神无主的点了点头,陆氏便不再瞧着他,这边厢嬴华景已经又和谢无咎说起话来,“谢大人到礼部的时间并不长,怎地此番立后大典处处是你的心思?没记错的话谢大人早前才升了官,这一次只怕又要升了!”
谢无咎恭敬的抱拳,“下官愧不敢当。”
嬴华景一笑,“便是父皇不升你皇祖母和未来皇后娘娘也会赏你的!”
谢无咎便又是一躬身,“承公主吉言。”
嬴华景一边看着外头的景致,一边和谢无咎说话,忽然低呼一声,“看,贵妃娘娘出去了,要走到那龙凤船旁边了,谢大人,你快说说,贵妃娘娘上传之后都要做些什么,这船造的十分不错,且不知我能不能上去一回……”
嬴华景性子跳脱,又是年纪最小的公主,说话自然无忌,可话音刚落,比他更小的嬴湛便已经嗤笑道,“哼,这船是给父皇和贵妃的,你凭什么上去?!”
说着话又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嬴纵,笑问,“是不是七哥?”
嬴纵靠在窗棂边上,刀削斧刻的面上辨不出情绪,闻言并不答话。
嬴湛也不觉得不好,又是一笑也随他看下去,虽然是晚上,可因为湖边的宫灯都已点亮,因为视线也格外清楚,从他们这个方向看下去,贵妃已经化作了一个小小人儿,眼下正走到那湖岸边上,湖边设下了一个小小华丽码头,她停下脚步和几个礼部的官员们说了句什么便带着两个宫女上了船,那船儿太大,贵妃的身影一没入其中便再也看不见。
这朝南的一面墙上四扇窗户早就大开,眼下嬴纵和嬴湛占了一面,嬴华景和嬴华庭嬴华阳占了一面,陆氏则是坐在一旁视线从那最边上的一面看出去,因为窗户极大,视野十分开阔,大家各看各的倒也谁都不影响谁。
这边厢嬴华景听着嬴湛的话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又看向谢无咎,意在叫他答适才那个问题,见陆氏也有几分兴致的看着他,谢无咎便轻咳一声道,“贵妃娘娘明日和皇上一同上船之后当先要请礼部的随官念立后的圣旨,而后……”
对于这游湖的细节谢无咎如数家珍,一边说一边却是将目光落在了站在坐角落窗棂之前的嬴纵身上,嬴纵对他的敌意他是知道的,可今日里这位赫赫有名的九章亲王却连一个冰冷的眼神也没有落在他身上,倒是让谢无咎生出了几分兴味来,目光左右一扫,却是不见那个白衣白裙的身影,这么一想却又有些恍然,他是知道的,那人眼下正在永济寺!
“看,船开动了!”
这边还说着话,嬴湛忽然惊呼了一声,一时连陆氏也看了过去,谢无咎眼下正站在入口处,距离那窗棂还有些远,然而他一个臣子不可无礼,当下便也只停下了话头等主子们的新鲜劲儿过去,果不其然,众人叹了一番船的造型瑰丽大气湖景的华美缤纷之后嬴华景又看着他问,“然后呢?贵妃娘娘和父皇就同游太液湖了?”
谢无咎闻言又一笑,“公主忘了拜月放天灯了?”
嬴华景顿时恍然,“对,本宫差点将此忘了,你适才说不仅帝后二人要放天灯,你还准备了一千盏天灯一同放?啧,想一想便知定是一番盛景!”
谢无咎听着这赞美淡笑不语,嬴华景便又问,“这拜月一说从何而来?”
谢无咎眸光微转的道,“下官特意查阅了古秦早期的史料,彼时……”
和润朗朗的声音落在安静的厅阁之中,这一屋子人竟然都只剩下谢无咎一人说话,夜色深沉,华灯璀璨,皇子公主们一边看着美景一边听着谢无咎讲古秦的浪漫故事,正觉良宵沉醉,却不想忽然之间众人耳边再度响起了“砰砰”声,那声音带着一股子硝石的味道,略有些刺鼻,不仅有声音,而且还有一束又一束的五彩焰火升上了天空,谢无咎侃侃而谈的话语骤然一断,嬴华景却骤然欢呼起来,一边看向那龙凤船上的焰火表演一边回头看着愣住了的谢无咎,笑道,“谢大人果然处处留着惊喜,不是说明夜才会有焰火!竟是骗我们的!看!那个花样像不像牡丹!这岂非是谢大人所言的盛世荣——”
“华”字尚未出口,嬴华景的声音骤然一断,与此同时,坐着的陆氏和站在厅门口的谢无咎同时朝嬴华景所占的窗户疾走了过来,待清清楚楚的看到那游龙戏凤的大船之上的景致之时两人面色都是一白,谢无咎更是断然喝到,“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安排!”
“不是这样的安排,今夜没有放烟火!不对……”
花火漫天,星光无垠,好一副催人心折的流光景致,那花火不是来自岸上,也不是来自谢无咎袖中,竟然全都是来自那已经快到太液湖湖心的大船上,一束又一束的焰火陡然冲出,硝石的味道不出片刻便弥漫至未央阁中,好似谢无咎将那十万发焰火都放在了那大船之上一般,灿烂的花束升空,那大船之上更是一片火光四溅,这不是放烟火,这是要毁了那龙凤船!
“砰砰”声一声比一声更大,那声音不像是在放烟火,更像是一堆堆的硝石配上硫磺和火炭要将这天地炸裂开来,湖岸边上只顾着看美景的宫人们开始惊呼惨叫,未央阁上的皇子公主们开始大喝“来人救驾!”,然而这居高临下的方向,这近百步的距离,还有那四溅的火光吞吐的火舌仿佛要将这帝宫掀了的爆炸声,每一样都震人心魄,每一样都以绝对的杀伤力鄙薄着凡夫之力的微弱和渺小!
嬴湛一把抱住了想要跃窗而出的嬴纵死不放手,嬴华景一把扶住了急怒攻心晕过去的太后陆氏,嬴华庭大喝着禁卫军救驾,嬴华阳煞白着面容看着那一副前所未见的美丽景致几乎站立不稳,谢无咎紧紧地狭着一双眸子看着那被火势包裹看不出原型的火船,还有焰火不停的升空,谢无咎不知这龙凤船来何来的如此之多的焰火,他不知这一副地狱业火般的画面是巧合还是人为,可他知道,这样的火势这样的爆炸声,那艘船上的任何人都无生还可能,所有人都在惊慌,所有人都在恐惧,便是在这一片江山末日般的混乱中,一道无人注意的白影忽然从未央阁三楼的大窗之中凌然跃出,烟花灿烂的夜空之下,白衣墨发的嬴麒衣袂翻飞乘风而行,那不顾一切扑向那火团的身影,恍若来为新后坐镇的世外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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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武帝三十五年的第一道春雷在立后前夜炸响。
与太液湖相隔不远的宫道之上,本就速度极快的御辇再次被昭武帝催的加速疾行,天圣门外的马车之中嬴策瘫倒在黑漆漆的车厢里默默的落了泪,同一时刻,与帝宫相距四十里来路的永济寺中,沈苏姀陡然抬了头,从这宝相庄严的殿门望出去,无星无月的夜空黑沉的有些可怕,她眯了眯眸子,不知怎地一颗心有些不安起来……
“侯爷,是否是困了?您先歇着去吧。”
容飒就站在沈苏姀身后,在君临之中许多人认识容飒他从不近身跟着,可是到了寺中,或许是因为上次之事让容飒有些阴影,他便一直的跟在了她身边,沈苏姀闻言摇了摇头,又将目光落在了大殿中央静坐许久的永济寺主持的身上,看了一瞬,沈苏姀转身走出了殿门,殿外的香火味稍微轻些,她得以透了口气。
“还有多长时间?”
问出一句,容飒便低声道,“还有小半个时辰。”
沈苏姀点了点头,而后便站在廊下不语,眼下的时辰已经不算早,整个永济寺都安静了下来,除却这方殿阁,未来皇后的衣冠皆在其中,寺中的方丈大师正在持咒,还有小半个时辰才能念完,沈苏姀盯着那黑沉沉的天空,不明白自己这不安是为何。
“侯爷,您快去歇着吧,礼部的那几个糟老头子都歇下了,您还这么熬着,若是主子知道,必定又要罚小人。”
容飒的语声带着几分可怜,沈苏姀听着好笑,“你倒是说说他会如何罚你?”
容飒一愣干脆瘪着嘴道,“主子说了,若是小人照看不周侯爷,主子便将小人赶出王府。”
沈苏姀听到这答案有几分怔愣,失笑道,“我以为他是要将你处以什么刑罚,不就是赶出王府?那又如何,你一身本事也不怕找不到出路。”
容飒一鄂,“那怎么能一样,小人是一辈子追随王爷的……”
沈苏姀本是要逗她,可看到他一个大男人露出这般略有些受伤的表情心底还是一动,摇了摇头道,“你家主子赏罚分明,不会罚你,只是眼下我实在睡不着,不知怎地心里头竟有些不踏实,等一会儿吧,等主持做完加持礼。”
容飒听着此话稍有一怔,而后才点了点头不多言。
小半个时辰委实不好过,特别是沈苏姀发现自己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之后,廊下的风微凉,沈苏姀紧了紧斗篷,将目光落在了君临城的方向,黑压压的夜空之中什么也看不清,这个时辰的君临城只怕也安静了下来,只是明日里乃是立后大典,或许眼下的热闹还是在继续,想到此沈苏姀便回头看了一眼大殿正中,明日里贵妃要用的凤袍正装在一个极大的白玉盒子里,此刻那盒盖打开,沈苏姀远远看去便能看到一片灿然的正红并着凤纹牡丹华丽不可方物,本来是极为尊贵的衣饰,可看着那大红之色沈苏姀一颗心愈发狂跳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离了他还是怎地,她心底竟然生出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侯爷,时辰差不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容飒才走过来提醒,沈苏姀闻言点了点头,身后的大殿之中已经有寺中的师父们陆陆续续走出,沈苏姀双手合十与僧人师父们点了点头,待人走完才眉头紧皱的再看了那玉盒一眼,忽然对容飒道,“去准备一下,我们今夜回君临!”
容飒本以为沈苏姀要说的是去准备一下歇着,却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是想这个时候回君临,愣了一愣,容飒有些犹豫的道,“侯爷,这个时间了,外头的山道也不好走,等咱们赶回去的时候只怕天都要亮了,山风凉的很,您若是趁夜赶路病了又当如何是好,到时候主子必定是要怪罪小人,侯爷,您就……”
沈苏姀蹙眉看着容飒,“连我一个小女子都不曾说什么,倒是你顾忌这样多?不用承马车了,去备马,只将皇后娘娘的衣冠带着,找个人吩咐一声跟那些礼部的说一声便是,我们走快一点,一个多时辰便能到君临,今夜先在王府,明晨将衣冠送入宫中!快去!”
沈苏姀口气强硬,眸光坚定而执拗,实在是让容飒不知如何是好,僵持一瞬终是点了点头转身而去,沈苏姀看了看君临城的方向,这才缓缓地松了口气,一颗不安的心也有几分定了下来,可转念又想,自己这样赶着回去势必要被他调笑……算了,笑就笑吧!
容飒的动作极为利落,除却他们二人,这一路上还有数十个暗卫,既然沈苏姀想要晚间回去,那么这十多人自然也是要一路跟着了,和寺中的住持交代了一声,沈苏姀便朝寺门之外去,衣冠盒子由容飒带着,一行人翻身上马,还未反应过来沈苏姀已经御马疾驰而出,容飒等人都是跟在嬴纵身边多年的,自然无惧赶夜路,可众人却没想到沈苏姀竟然比他们还得心应手,众人面面相觑一瞬,对沈苏姀的态度自然更为恭敬!
夜中赶路并不容易,虽然一心往君临去,可是这一路上还是花了比白日里更多的时间,子时做完加持之礼之后方才从寺中出发,到君临城五里之外的时候已经是丑时过半,远远的看去,半夜的君临城依旧是一片流光溢彩灯火通明,沈苏姀心中一叹,明日是立后大典,今夜的君临城只怕是要热闹整整一夜了——
“侯爷,快到了!”
容飒打马而上,语声里头也透着几分兴奋,沈苏姀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勾,手中马鞭一挥,座下马儿立刻嘶鸣一声朝安定门的疾奔而去,还未走近,沈苏姀已经发现了不妥,此刻的君临城早已经宵禁,按理来说城门之上守卫虽然多却应当一派肃穆平静才是,可从沈苏姀这方向看过去,却能十分明显的看出城楼之上来回晃动着的人头和比离开之时增多的守卫,那样的动静,让沈苏姀首先便想到了今夜城中必有事端,眉头微蹙,想到近来因为立后大典城中暴增的各处权贵们,不禁想是不是城中闹出了什么乱子?
心底被强压下去的不安再度漫了上来,沈苏姀手上使了力,马鞭毫不留情的落在了马儿身上,座下棕色的大马一阵疾奔,没多时便到了安定门之下,容飒紧跟上来,抬头便朝城楼之上的人喊,“洛阳候回君临,将城门打开!”
宵禁之后寻常百姓再无法子进城,可是对于有身份的贵族们却不是大问题,容飒一声喊,城楼之上立刻探出几个身影来,又有人拿着火把朝下照了照,其中一人道,“洛阳候?洛阳候不是和礼部的大人们一起去永济寺了!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容飒听着这些人的话眉头微蹙,“是不是洛阳候你们打开门就知道!难道你们这么多守兵害怕我们这十多人不成?!快点开城门,耽误了侯爷的事你们担不起!”
容飒跟在嬴纵身边多年,虽然只是个侍卫,在军中之时却是连嬴纵手下有头有脸的将军们都不敢小觑,这一声急喝亦自有威慑之势,话音落定城楼之上的人再不敢言语,却是有几人低声议论着什么,而后有一人探出身子来,大喊道,“请侯爷稍等,小人这就开门!”
这语气已经有些恭敬讨好,可沈苏姀和容飒却早就皱了眉,两人相视一眼,各自的眼底皆有沉色闪过,一行十多人安安静静的立在城门之下,谁也不曾说话,可诸人座下的马儿却不安静,尥着蹄子哼哧着,很有几分不安的模样,沈苏姀和容飒这等常年与马为伴的人多数都十分看重马儿的反应,见此模样,两人眼底的沉色不由更深了两分。
“吱呀”一声刺耳的响,安定门的侧门被里头的护城兵一点点的打了开,开门的两个小兵朝外看了一眼,看了一眼沈苏姀这才赶快将门打了开,口中道,“侯爷请入城,不是小的们不给您开城门,实在是宫中适才下了令,城门不准随便乱开!”
沈苏姀并没有怪罪这些小兵的打算,本和容飒等人打马入城,听到这话却是猛地勒马停了下来,转头看着那小兵道,“宫中传出了命令?何时传的?为何传?”
那小兵一愣,只怕沈苏姀怪罪似得道,“就是一个时辰之前的事,只说这两日不能随便叫人出入君临城,至于为何而传小人并不知道……”
沈苏姀眯了眯眸子,豁然挥鞭驰马而走,心底笼着一层迷雾,那不安愈发强烈,沈苏姀紧握着缰绳,待打马走出百多步之时眉头一时皱得更紧,却见夜间的君临城的确还是一大片的灯火通明,所有的画舫酒楼亦都不曾关门,然而本该热闹一片的灯红酒绿之地此刻却是一片冷清安静,亮着灯的楼阁坊间不见半分丝竹舞乐声,而这本该来有人潮来往的街头,竟然只有一个又一个的穿着银甲的卫尉营士兵来回巡逻镇守,沈苏姀目光四扫,赫然看到大街两旁亮着灯的地方还有许多百姓畏畏缩缩的探头探脑,一副不敢轻易上街的模样!
沈苏姀一颗心猛地揪紧,出事了!
容飒等人亦早就看出了不妥,正犹豫之间沈苏姀已朝着一个卫尉营的士兵走去,那士兵看到沈苏姀一行人这么晚却还在大街之上本想呵斥几句,可不知为何瞧着沈苏姀的眸子却又呵斥不出,正怔忪之间容飒已经道,“这位是刚从永济寺赶回来的洛阳候!”
那小兵猛地回神,赶忙跪地行礼,沈苏姀紧眯着眸子面上没有半点表情,闻言只冷着声音道,“出了什么事情?大半夜的要这样戒严?”
那小兵抖了抖,犹犹豫豫的不曾说话,忽觉头顶的目光一厉,一抬头便对上沈苏姀冷剑一般的眸子,眉心一跳,那小兵赶忙道,“两个时辰之前营中忽然有圣旨传出,说让出来维持街上的秩序,今夜街上热闹的很,这些百姓们说起话来十分不中听,因而才戒严了!”
沈苏姀猛地眯眸,又问,“宫中为何传出圣旨?这些百姓们又说了哪些不中听的话?”
那小士兵一抖,愣了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道,“小人也不知宫中为何传出圣旨,只是听说宫中哪位主子出了事,这些百姓们都说……都说这是此番立后大典的不吉之兆……还说到了早前的皇脉真假之语……都在议论贵妃娘娘和秦王殿下……这才……”
沈苏姀握着缰绳的手缓缓收紧,目光一抬望过去,“辅国将军在何处?”
那小兵抬头望了她一眼,“将军入宫未归。”
沈苏姀心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当即挥了挥手让那小兵走开,深吸口气,一颗心却好似要狂跳出来一般,安定门有变故,城中亦是这般阵仗,宫中的哪位主子出事了?出了什么事?是刺杀还是别的?沈苏姀掌心之中溢出冷汗,想到嬴纵曾说立后大典不会顺利,却没想到当真出了变故,沈苏姀咬了咬牙,豁然调转马头抄近道往秦王府的方向去!
容飒见此赶忙带着人追上去,一行人默然不语的狂奔,却见不但是主道之上,便是城中小巷也能见到卫尉营士兵的身影,当真是全城戒严了,沈苏姀的面色越来越冷沉,一路疾驰到了秦王府之前才猛地勒马,容飒早就先她一步翻身而下去叫门,沈苏姀犹豫一瞬,却不曾下的马来,王府府门很快就开,门后站着子衿挺直的身影,看到府门之前的沈苏姀,子衿显然十分意外,还不曾说话容飒已劈头便问,“主子可回来了?”
子衿一愣,当即摇头,容飒面色一沉转过头来看向沈苏姀,沈苏姀坐在马背之上没有半分意外之色,浅吸口气调转马头欲疾行,容飒见此忙追上两步,“侯爷要入宫?”
沈苏姀点了点头,马鞭当即挥了起来,容飒眼底亦是一片焦急,扫了一眼十多个暗卫们道一声“你们先入府”便翻身而上追着沈苏姀而去,两人一行,风驰电掣的朝天圣门赶去,越是靠近天圣门卫尉营的士兵越是多,沈苏姀眯着眸子,耳边忽然听到几句议论。
“你听到了吗?那么大一声响!直接给老子震醒了!”
“哪能听不到啊,咱们的营房最靠近皇城!”
“也不知道宫里头是怎么回事,本来还有人说皇城里头放炮仗呢,还有人巴巴守着去看,却不知炮仗没看到,倒是被那声响给震到了,也不知那是什么!”
“看这阵势总是不小的事,咱们这些人怎么能知道……”
缓行一阵,听完了这几句沈苏姀又加快了马速,不多时便至天圣门之前,天圣门的城楼之上灯火通明,和安定门一样,亦是层层守卫人头攒动,沈苏姀到了城楼之下,看了看那紧闭的城门,眉头一簇身后容飒已经喊起来,“开门!洛阳候奉召迎冠入宫!”
城楼之上听到动静却无人回话,低低一阵议论响起,过了片刻才有一人走到城楼这边朝底下道,“洛阳候?侯爷请回吧,今夜除非是皇上有召,否则谁也不能入宫!”
沈苏姀心头一震,抬眼看去却竟然是何冲!
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何冲这个大统领来守城门?!
沈苏姀定了定神,看着何冲道,“何统领既然如此说,那沈苏姀必定不敢硬闯,只是何统领能否告知一声,这宫里头到底出了何事闹得如此之大?”
城楼之上的何冲默然一瞬,然后才摇头道,“侯爷恕罪,眼下到底出了什么事并不好说,侯爷先回府罢,只管等消息便是。”
沈苏姀一口气陡然一滞,回头看了看容飒马背之上的玉盒赶忙又道,“何统领,不知能不能求见太后?或者……或者无论如何让人将贵妃娘娘的凤冠拿进去吧!”
城楼之上的何冲一愣,目光也在那玉盒之上扫过,而后竟然缓缓地摇了摇头,“太后眼下只怕也是不见人的,侯爷还是回府去吧,这凤冠……只怕暂时用不到了……”
心底“咯噔”一声,沈苏姀面色顿白,什么叫暂时用不着了?
还想再问,可城楼之上不止何冲一人,他必定也不会说清楚今夜到底发生了何事,又想着能不能闯宫,可一抬头便看到比平日里更多三四倍的守卫,沈苏姀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甚至连呼吸都有些不顺,她不知这城墙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听何冲的话她几乎能确定此事必定和立后大典有关系,为何用不到了呢?!难道贵妃获罪不能被立后了?立后大典取消了?还是他……还是他出了什么事……
城楼之上的何冲已经走开,沈苏姀看着这一座微微的城楼竟然一点法子都没有,容飒在她身后也是着急不已,良久才狠狠道,“侯爷放心,主子不是那么容易出事的!”
沈苏姀神思微震,这才调转马头准备原路返回,脑海之中的思绪更好似水草一般的烦乱,好好地立后大典,到底出了什么变卦?若是获罪,是不是被谁陷害了呢?可就只是她离开的短短半天,到底是怎么构陷贵妃的?或者是他?可谁能陷害他呢?用什么陷害他呢?沈苏姀一瞬之间思绪百转,却怎么都每个头绪,驾着马儿缓走了几步,身后忽然想起了打开宫门的齿轮转动声,眸光一亮,沈苏姀豁然回头,却见宫门并非为她而开,乃是有人正从宫中出来,待看清从黑暗门洞之中走出来的人,沈苏姀眸光顿时微亮。
申屠孤御马而出,忽然察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抬睫一看,竟然看到沈苏姀御马站在那处,身后跟这个侍卫,侍卫身前放这个玉盒,申屠孤有些意外,为何当在永济寺的人却在这个时候等在宫门之外?想到那不许朝臣入宫的命令,申屠孤一时有些明白,可看着朝他迎了过来的沈苏姀,他的眼底却是一片深沉。
“辅国将军可是奉召入宫了?”
沈苏姀直接的问出一句,申屠孤看着她点点头,却是不多说一句,沈苏姀深吸口气,又朝那天圣门望了一眼,口中又问,“敢问将军,宫中出了何事?”
申屠孤的眸色便带上了两分悲悯,沈苏姀看的心中一跳,“是谁出了事?”
申屠孤仍是抿唇不语,沈苏姀便是心焦不已亦不能将这人如何,只能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问道,“将军是不是不方便回答?宫中之事将军不必细说,亦不必告诉我皇命如何,只需告诉我宫中有没有人出事便可……若是有……那人是谁……”
沈苏姀语声急切,一双眸子更是殷切至极,申屠孤本不当说的,可是看着沈苏姀这模样终究是有些不忍,默了良久才转过头去,语声无波无澜道,“是贵妃娘娘。”
“你说……贵妃娘娘……?!”
沈苏姀满眸的惊震,一时连话都不甚连贯,申屠孤转头看着她,语声低沉平缓,“没错,是贵妃娘娘,今夜贵妃娘娘去太液湖试明夜游湖之时用的龙船,出了意外。”
一股子凉意从背脊漫上,沈苏姀不可置信的看着申屠孤,似在盼着能从他面上能看到哪怕一丝丝的说谎之象,看来看去,沈苏姀悲哀的发现申屠孤说这话时的表情竟然没有一丝破绽,这也就是说……眼瞳微缩,沈苏姀整个人仿佛掉入了冰窖中一般发寒。
“贵妃娘娘……是不是已经……那……那秦王呢?”
申屠孤定定的看着眼前这张精致却布满了忧色的脸,抿了抿唇道,“秦王无碍。”
沈苏姀眼底有一抹明显的松然,而后又被一抹沉暗覆盖,一双眸子失神的望向了天圣门的方向,申屠孤看着她,忽然紧了紧握着缰绳的手,“我还有事在身,就先走一步了。”
沈苏姀没有反应,申屠孤又看了看她挥着马鞭往夜色深处疾驰而去,待马蹄声远去,沈苏姀才一点点的回过神来,口中喃喃道,“容飒,你可听到了?”
容飒在沈苏姀身后,好似连呼吸都要消失了,听到她的话才浅吸了口气,而后仍然语声坚定的道,“侯爷,回府等消息吧,只要主子没事……就……”
本想说“就一切都会没事”,可想到适才申屠孤说的话,容飒一时又不确定贵妃到底如何了,若是真的无法挽回……自家主子此刻又是怎样的心境……
沈苏姀听了容飒的话却没动,仍然固执的立马在原地,那失神的双眸一时温柔一时伤痛,好似透过这厚厚的城墙看到了雍容华贵的贵妃,又好似看到了此刻他那俊脸之上无法言说的悲伤,贵妃若是真的……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苏姀觉得整个身子都麻木之时她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天边正在变浅的黑沉,调转马头朝秦王府的方向缓缓行去……
到了府门之前,子衿好似知道她还会回来似得等在那处,见他们二人归来,他当即便将府门打了开来,沈苏姀面色冷沉的进了王府,不用想脚步便朝着主殿走去,一路走一路想,委实有些想不明白贵妃到底能出了何事,想到何冲的话,想到申屠孤的话,心底似乎已经有答案了,可却还是有那么一点贪心的念头,不愿去相信,只想见他,听他说。
因为主人未归,主殿之内并未点着灯火,沈苏姀也不管,直直就进了屋子坐在了主位的敞椅之上,待坐定,才忽然生出一种这屋子太空太冷的感觉来,容飒将那玉盒放在案几之上,转身将殿中的灯火点了亮,暖光昏黄,沈苏姀不由转头去看那玉盒,盒子里是明日贵妃完成大典之时要穿的衣裳,是唯有皇后才能穿的凤袍衣冠,是她今日诚心诚意持咒许久的,是她亲自去迎回来的,可适才,何冲说贵妃用不上了!
“有没有法子联系到宫里的人呢?”
“弄清楚宫里到底出了何事,贵妃她……”
“去吧,不能干等着,咱们要做点什么……”
沈苏姀连声的吩咐,容飒终究是退了出去,沈苏姀心底一瞬之间闪过百个念头,要不要闯宫,要不要去找孟南柯,要不要回沈府让香词动用苏氏的人,要不要去见忠亲王,要不要去问问最会知道小道消息的谢无咎,要不要……
她能做的事情许多,不管有没有作用,总好过比在这冰冷的屋子里坐着好,她几乎就站起身了,却又忽然坐了回去,若是……若是她刚一走嬴纵便回来,若是嬴纵回来的时候看不到她……沈苏姀眼底闪动的微光亮了又灭,最终她还是以原来的姿势坐到了天色渐明。
这期间清远和明生也到了主殿,沈苏姀坐着,他们站着,看着沈苏姀的面色,他们除了添茶倒水一句也不敢多问,可茶凉了又换,换了又凉,沈苏姀连碰也不曾碰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口忽然有墨袍一闪而入,沈苏姀漆黑的眼底陡然一亮,走进门来的却竟然是一身夜行衣的容飒,他面色沉冷双眸之中带着血丝,对上沈苏姀的眸子之时竟有片刻的不知从何说起,沈苏姀深吸口气,定定的看着他。
“贵妃娘娘在太液湖出了意外,放满了烟花的大船不知为何忽然被点着了,那大船着了火,船都被烧没了,跟着贵妃娘娘一起上船的人都下落不明,侯爷……”
容飒眼底的血丝更多了些,通红通红的看着好似要哭了一般,稍稍一顿,容飒又接着道,“主子和皇上、太后在一起,眼下还没有联系上,宫里头都在戒严,谁也不知那船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今日的早朝已经罢了,只有宁国公能出入宫闱,侯爷……贵妃娘娘她……”
沈苏姀彻底的瘫坐在了敞椅之上,背脊挺直,却早已僵硬的动弹不得,眸光一晃瞧见容飒的模样,一转头又看到清远和明生双眸红红满是担忧的样子,沈苏姀心中一震,这才惊觉的回过神来,便是谁都可以在这时无主,却唯她不能,唇角一抿缓缓挺直了身子,口中下令道,“叫人去天圣门守着,看什么时候能入宫,不用去联系他了,若是可以,叫人传些他在做什么的消息,还有外头那些变故,两个……不,一个时辰来报一次。”
几句话吩咐下去,容飒这才领命而去,沈苏姀身骨僵冷的站起来,安抚的看了看清远和明生,转身朝内室走去,才一转身,鼻头便有些发酸,眼角一抹热意涌上,好半晌才被她生生逼下去,连夜赶路,一夜不眠,沈苏姀周身却麻木的没有一点知觉,更不觉得困,走到内室站了一会子,看着空荡荡的床榻鼻子又是一酸,沈苏姀浅吸口气,转身往书房而去,至书房,坐上他寻常时候坐的那个位子,静静地等容飒送来的消息。
巳时过半,容飒自早间之后第一次来到沈苏姀面前,口中道,“昨夜事发之后太后急病,主子与太液湖守了一夜,什么……什么都没有找到,于今日一早至寿康宫,皇上连夜下了禁令追查此事,眼下只将礼部与立后大典有关之人全部收押,其余的还在查,立后大典在卯时发出檄文取消,檄文之中不曾提起取消的缘故,再加上昨夜的变故,外头说什么的都有,许多人抄起了早前的皇脉真假之事,说或许是因为主子的身份才褫夺了贵妃娘娘的后位。”
沈苏姀静静地听着容飒之语,面上并没什么表情,容飒说完便退下。
沈苏姀独自坐在书房之中,看着外头的日头一点点爬升,只能静静候着午时过半,然而午时尚未到,容飒竟然又去而复返,一双眸子噙着两分亮色,看着沈苏姀递上一个信封,“侯爷,主子让人递出的消息,刚刚送到府中来的,眼下只能由主子主动找我们。”
沈苏姀神思一震,眸光大亮的起了身,接过那信封迫不及待的拆了开来。
“静候勿忧。”
雪白的信纸之上,遒劲有力的写着四个小字,墨迹力透纸背笔调铁画银钩,足见运笔之人心力之稳韧,沈苏姀紧绷的身子因为这六字瞬时放松,小心翼翼的握着这信纸坐回原处,口中问道,“你们告诉他我回来了?”
容飒闻言立刻摇头,“不是,昨日说好侯爷午时归来,主子必定是记着的。”
沈苏姀点点头,看着容飒道,“他让我们勿忧,等他归来。”
容飒也微微的松了口气,见沈苏姀的目光只停在那信纸之上,这才犹豫的问,“侯爷,既然主子送了信出来,那咱们可以稍稍放心些,你昨夜一夜劳顿未眠,回来这么久连水也未喝一口,眼下是不是先吃点东西才好?天圣门仍是紧闭着的,侯爷一时半会儿进不了宫,只能好好等主子回来了,侯爷只当是为了主子……”
沈苏姀将信放好,听着容飒连声的劝点了点头,“好。”
容飒眸光微亮,转身出门,不多时便送来了吃食,沈苏姀即便没有胃口也就着吃了些许,而后便又是漫长的等待,容飒不时送来外头零星的消息……宁国公昨夜入宫便不曾出宫,太后昨夜急病危在旦夕,待午时之后方才转醒……君临城中因为立后大典而来的权贵们正在陆续离开,确实要接受严格盘查方才放行,刑部已经接手昨夜贵妃娘娘的变故,贵妃娘娘此事乃是有人早有预谋……贵妃遇害的消息不知怎地露出了风声,坊间的风向一转,从秦王并非皇上亲子变作了后宫妃嫔因后位的争斗惨烈……百官入不得宫上不了朝,人心惶惶之下各家门客却都齐齐上门,唯有忠亲王府还在行琴棋雅集……宫中明黄大红已经换做灵幡缟素,大秦历史上最为盛大的立后大典一夜之间变作了举国皆哀的丧事……
立后大典未至,新后却与立后前夜罹难,大秦几百年的历史之上大抵不曾出过如此大的变故,夕阳西下金光覆城,这个本该举国欢腾的日子却正被新后罹难的阴霾而笼罩,是后宫妃嫔的争斗,是朝堂政治的权谋,还是一场叫人悲伤的意外,沈苏姀独坐在秦王府的书房之中,脑海之中纷乱思绪一点点变得清明,心底的酸楚却越来越重,贵妃的笑颜似乎还在眼前,那一盒价值连城的宝物还放在这王府寝殿里,那日里的细细叮咛还徘徊在耳畔,今日,却是永远的葬在了那太液湖中,这举国皆悲的丧事,可是要悲那空空的棺椁?
眸光一扫又看到那信,一点点将那信纸展开,那缟素若雪的栖霞宫里,他又是以何种心境写下这铿锵疏狂的四字,贵妃之于他,恰是这世上唯一的亲近之人,而今这唯一的亲近之人也要逝去,且还是以这等惨烈而叫人猝不及防的方式。
夜幕降临,白日里晴好的天气到了夜晚仍是无星无月,沈苏姀静静的坐在秦王府的书房里,不知他到底何时才会归来,天黑了,他在做什么呢?
容飒看着她如此满是不忍,叫上清远和明生一起来劝她,沈苏姀被她们一个个不忍心的模样弄得无奈,心想眼下最该担心的是他不是吗?她好好地在这里又能算得了什么?心中如此想,她到底还是做了个样子朝寝殿去,躺在床榻之上,却无论如何是睡不好的,待容飒等人离开,她便又起来拿了纸笔在临窗榻上默写往生咒。
无星无月的夜色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更为深沉漆黑,好似谁家的墨打翻泼了上去,嬴纵未归,沈苏姀并无睡意,手实在写的发疼,也不去看什么时辰,就这么走出了殿门去,容飒等人不知去了何处,沈苏姀左右看了看,朝主殿侧后方的一处院落而去,那院落虽然距离主殿并不远,布置却极其简单,院门一推便开,迎面一声马嘶响起!
不知被谁刚舔过草料的马厩檐下正挂着一盏昏灯,沈苏姀朝院子里的马厩走去,宽敞的马厩之下立着一匹通体黝黑的马儿,额间一点焰形赤色,正是赤焰,听到她的动静,赤焰立刻扬起马头朝她哼哧起来,沈苏姀眸光一柔,走到赤焰身边去抚摸他的脖颈,一边抓起一把草料凑到赤焰嘴边,却不想赤焰竟是不吃,沈苏姀咧了咧嘴,喉咙有些发紧。
“连你也知道了……”
赤焰不仅不吃,更是几蹭便将她手中的草料蹭了开。
沈苏姀一叹,“这可怎么办呢?”
赤焰好似听到了她话语之中的哀恸,转过来蹭了蹭她的肩头。
沈苏姀见此又是一叹,“不是蹭一蹭就好的……”
赤焰这一句不曾听懂,仍是蹭着她的肩头,借着那昏黄的灯光,沈苏姀竟看到那大大的马眼之中一层水光微浮,看的喉头一阵发紧,沈苏姀道,“果然是伴了他这许多年的。”
赤焰低低的哼哧了一声,不蹭她的肩头改蹭她的掌心,沈苏姀摸着赤焰的脖颈,掌下之下却摸到了几处凸起的伤疤,眉头微蹙道,“你也是受了这许多伤的。”
赤焰又哼哧起来,好似在炫耀一般,沈苏姀又咧了咧嘴,锲而不舍的将手中的草料凑上去,赤焰哼哧了两声,仍是撇开了头去,沈苏姀便低着头说话,“怎么就这么巧呢,就只差一天,先叫人高高兴兴,又忽然这样,谁能受得住呢?世事当真无常的很,当年步天骑也是,前一刻高高兴兴的受封领功,后一刻却……”
说着一叹,沈苏姀又将手中的草料凑过去,“算了,都是心酸之事不提也罢,世事这样无常,明日里你或许就没得吃了,是他将你的胃口养刁了吗?”
沈苏姀自顾自的说着话,全然不曾发现身后院门处不知何时开始已经站了一人,那人盯着她锲而不舍的动作半晌,终是无可奈何道,“或许,它是已经吃饱了。”
话音落定,沈苏姀身形一震,豁然转身,顿时看到院门口站着个白衣人影,不,不是白衣,是丧服,是刺目的缟素,沈苏姀呼吸一窒,看着缟素加身的他终于连最后一点不愿承认的希望都破灭了,丧服,他会为谁着丧服呢?
嬴纵看着沈苏姀愣在马厩一旁无奈的一叹,眼底闪过两分怜惜朝她走了进来,沈苏姀看着他大踏步朝她而来心底忽然一动,怎么是他朝她来,该是她朝他去啊,心念一出,沈苏姀一把扔掉了手中的草料朝嬴纵迎了过去,她的步伐极快,好似提起了内息一般,至嬴纵身前,二话不说便环腰将他搂了住,侧脸贴在他胸前,耳边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自己的一颗两天一夜不安稳的心也彻底的落了地,深吸一口气,转头却正看到地上两人相依相偎的影子。
嬴纵显然被她这举动惊到了,稍稍一愣才将她回抱了住,唇角微弯,“彧儿……”
他轻轻唤一声她,语声嘶哑,带着明显的疲累,沈苏姀没有应声,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嬴纵万分享受她的亲昵,埋头在她颈边深吸口气,好似她的气息能让他褪去身上的沉重和疲惫,又默了一瞬,他才缓缓开口道,“彧儿,母妃这件事……”
“嬴纵,册我为妃罢。”
沈苏姀突兀的打断了嬴纵的话,嬴纵闻言一愣,想了一瞬才明白她适才所言是什么意思,揽着她的手臂猛地收紧,胸膛起伏一阵,这才语声谨慎又满是不确定的问她,“彧儿,你适才说……”
话至一半便断了,他甚至不能亲口道出那句话,沈苏姀听出了他的不可置信,忽然从他怀中退开,将他稍稍推了开,白裙乌发,黑亮的墨瞳大睁,仰着脖子看他,看了他一瞬才浅浅勾唇,口中一字一句道,“我适才说,册我为妃,秦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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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大家在等我也着急啊,越急写的越慢,早上到晚上,对不住大家了,看在字数不少的份上就原谅罢!
册妃册妃册妃啦~不用地下情啦~翻身农奴把歌唱啦~哦也哦也哦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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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再说一句,那个二更是不是可以看在我三万多的份上免了?我手要断了脑袋里头是一团浆糊可能写不出了,呜呜~谁能想到一写写了三万多,错字大概很多,有些地方也很粗,大家多多原谅,等我满血复活之后我会改滴。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