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099 我做过一个春梦。</h1>
“啪”的一声响,沈苏姀将一只酒坛放在了桌案之上,唇角一勾道,“上好的关山醉,你们大抵许久没喝了罢?君临城里的人喝不惯这等粗烈的酒,不过我想着咱们若是喝酒便一定要是关山醉不可!沐萧,开坛!”
花梨木长桌,现如今只坐了三人,沈苏姀居主位,沐萧、沐沉居侧位,桌案之上置着精致菜肴,配上这关山醉最是合适不过,沈苏姀一身白衣白裙,墨发如云半挽在脑后,面上少见的浮着几分桀骜意气,一双黑亮的眸子锐利而满足,将那酒坛往沐萧面前一推,动作说不出的利落豪气,这样的沈苏姀委实太过张扬肆意,却看得沐萧和沐沉一阵眼热。
若是往常,沐萧必定一掌拍开酒坛二话不说一遭痛饮,可眼下他却有些迟疑的望了望这偏厅左边的暖阁,一帘相隔的暖阁之中,正远远坐着个人,虽然离得远,可那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却还是让他们坐立不安,沈苏姀见他如此也朝那暖阁中看了一眼,挑了挑眉一把将酒坛夺回来,砰一下将酒坛打开,一边为沐萧沐沉满上酒盏一边低声道,“无需管他!”
浓烈的酒气蔓延至整个屋子,沈苏姀当先举起酒盏,看了看沐沉和沐萧,勾唇道,“这么多年,咱们当真是不易,这第一杯酒,敬……敬父亲和步天骑的兄弟!”
“哗啦”一声,清冽的酒液泼洒在地,沈苏姀动作极快的倒满第二杯,看着沐萧满是疤痕的脸,又看了看沐沉形销骨立的模样,喉头一阵发紧,唇角一弯仰头喝尽,沐萧和沐沉见此对视一眼,堂堂男子汉眼眶也禁不住一热,也随着沈苏姀的那般一口饮尽。
“咳咳咳——”
沐萧和沐沉豪饮一口倒是还好,沈苏姀却被那烈酒呛得一阵咳嗽,看到沐萧和沐沉担忧的目光摇头苦笑,“到底不是从前了。”
淡淡的七个字,道尽三人这七年来的心酸,到底不是从前了,所谓物是人非大抵最能契合的此刻的情景,七年来担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藏着多少恨,唯有此刻三个最信任的人在一起之时才无需言说彼此便能明白,气氛稍稍一默,沈苏姀勾唇一瞬又准备去倒酒,这一次却是被沐萧抢先,沈苏姀看着他的动作也不争抢,只瞅着二人道,“明日一早便有人送你们出君临,这一次你们两人去岭南走一趟,还是冠着苏姓,还有好些是从前免遭毒手的苏阀族人,你们的名字对外用不得,都换做苏姓罢,过去做什么都有人告诉你们。”
见沐沉急着想说什么,沈苏姀抬手制止了他的话,“岭南苏氏的势力是五年之前我很费心思才攒下来的,哪怕是得了这洛阳候位我也有许多事情仪仗苏氏的势力做,因此你们过去之后不可大意,如果有一天我在君临出了岔子,岭南苏氏便是我的退路,我把自己最后的退路交到你们两个的手上,你们还有何话说?!”
此言既出,沐萧和沐沉当真再无话可说,沈苏姀见此眸色一松,再举起眼前的酒盏道,“很好,从今往后便将自己当做苏家人,不是威远侯苏家,是岭南巨商苏家,从前在战场上本就受了罪,这几年亦不曾安生,若是此番平反顺利,往后我只希望你们安乐平顺,至于少将军和步天骑,记在心里就好,忘了从前的金戈铁马和赫赫军功,在苏家随便做点什么做个普通人,也无需叫我什么主子了,你们与我而言如同兄弟。”
“小人不敢。”
“小人不敢!”
齐齐两声,沈苏姀看着眼前这两双目光坚毅的眸子失笑的摇了摇头,“随你们吧,这一杯是我敬你们,这么多年的罪都是为了苏家受的。”
“主子此话怎讲,我们和苏家早就是一体!”
沐沉语声沉切的道出一句,或许是因为从前他对沈苏姀的态度太过恶劣,自从他人醒来之后看着沈苏姀的目光一直带着内疚,沈苏姀开解了一番也没起到作用,索性便不说了,此刻一笑,将酒盏与他们的一碰,“好,是一体!”
说着话又仰头喝尽,沐萧和沐沉对视一眼,亦喝的一滴不剩,喝了两杯酒,沐沉和沐萧也放开了些,一边为沈苏姀倒酒一边说起了话来,无非是关心沈苏姀这些年过的好不好,三人喝酒谈笑自是其乐融融,而坐在一旁暖阁之中的嬴纵却早就露出几分不耐烦之色,她这幅模样,活脱脱便是在从前军中的肆意无忌,可该死的竟然对着这两个追随她多年的部下!
步天骑七战将各个单拎出来都不简单,要知道当年便是这七人与她最为亲厚,连他都被她勾的没了魂儿,这两个人从前还有些禁锢,眼下明晰了她的身份,再加上她眼下这幅容貌,难保这两个人不对她生出些别的心思来,嬴纵自顾自在心底生出龌龊的怀疑来,目光更为凌厉的落在那三人的身上,酒气刺鼻,她连桃花酿都经不住又哪里能经得住这关山醉!
嬴纵的面色越来越黑沉,眼看着沈苏姀面上生出了芙蓉桃色而身子亦有些虚软的撑在桌案上时,他终于忍不住的站起来朝偏厅走去。
“沐小六那时候最会替我挡酒,兑水,没错,就是兑水!”
“其实我知道底下人都晓得这些把戏,只是不愿难为我才当做不知罢了,呵呵……”
“这一杯再敬地底下的兄弟,啊……”
沈苏姀举起的酒盏半空被一只手夺了走,她怔愣一瞬抬起头望向嬴纵,蹙眉,“给我。”
嬴纵大手在她颊上抚了抚,“你喝多了,到此为止。”
沈苏姀闻言立刻瘪了嘴,满是不赞同的看着他,正要再说人已经在天旋地转之间被抱了起来,沈苏姀对嬴纵这般霸道的行为眉间浮起两分不满,一只手下意识的攀着嬴纵的脖颈一只手胡乱的挥舞想去抓住那酒盏,嬴纵不管她这动作,抱着她转身就要往外走。
“王爷要带主子去何处——”
沐萧第一个不放心的站起了身,他和沐沉都喝得有些多,双颊发红双眸发亮,却还是清醒着的,嬴纵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道,“你们兄弟二人可继续,她的身子经不住这烈酒,至于带她去何处,自然是去本王的寝殿。”
嬴纵话落便走,沐萧忍不住追上前一步,却被沐沉一把拽了住,沐萧担忧的回头看着沐沉,沐沉却瞅着嬴纵二人消失的厅门口道,“有王爷看顾,你无需担心。”
抱着沈苏姀走出来,夜间的凉风当即将她吹得瑟瑟一抖,下意识便更紧的依偎到他胸前来,浮着酡红的面颊之上还留着几分淡淡笑意,微闭的眸子睁开,却是超乎寻常的黑亮,好似未曾喝醉一般,嬴纵看着她这模样挑眉,却又见她看他的目光从未有过的放肆,忽然咧嘴一笑,口齿不清的问他,“怎地不让我喝了?”
嬴纵失笑,到底还是醉了,抿了抿唇,“你醉了。”
沈苏姀眼底一点幽光一亮,仿佛喝醉了是十分光荣的事,“我醉了?”
嬴纵点点头,沈苏姀当即笑意渐深,面上的酡红更浓,仿佛这话带着魔力将她体内的酒劲儿全都蒸腾出来了一般,抬手将他脖颈搂了住,语声含糊的感叹,“真好,竟然醉了,从前在军中从不敢轻易喝醉,只怕自己一喝醉就露了馅。”
嬴纵眼底露出柔意,沈苏姀转头看了看去路,又亮着眸子问他,“去哪里?”
嬴纵弯唇,“带你去睡觉。”
沈苏姀似乎忘记了睡觉是什么意思,怔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大睁着眸子好奇的望着他,似乎在想什么,嬴纵见她这模样眼底也露出好奇的目光,只见默了一瞬,然后口气十分认真的道,“我做过一个春梦。”
嬴纵千算万算不曾想过沈苏姀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眼底露出异彩,语气愈发温柔,带着诱哄似得在她额上吻了吻,轻声道,“当真做了春梦?我不信。”
沈苏姀下意识的觉得春梦不是个什么好话题,可这人竟然敢说他不信,沈苏姀身子在他怀中动了动,定定的看着他描述起来,“不骗你,那春梦也是喝酒,只是是在九巍山喝酒,我喝醉了,躲进军帐里头,浑身热的难受,后来忽然钻出出来个人,我不顾一切靠了上去,三下五除二就将那人的衣裳扒了,然后……”
嬴纵脚下步子一乱,定睛看了她一瞬温柔的问,“然后怎么了?”
沈苏姀面上现出两分失神,好似是在回味,听到他问下意识道,“然后好舒服啊……”
嬴纵一颗心当真要被她这般模样融化了,忍不住在她唇上亲了亲,沈苏姀嘤咛一声又看着他,一双眸子充满了明亮的光,那光是她的占有欲,就好似曾经征战沙场的少将军正在觊觎一座精美巍峨的城池,身为一个大男人的嬴纵被这么盯着委实有些违和,可因为这个人是她,他心底在这一刻竟然十分享受,打横抱起的姿势不方便,他忽然调整她的姿势让她面贴面双腿分开的挂在了他身上,沈苏姀被他吓一跳,赶忙将他紧紧地抱了住。
嬴纵见她这样的小动作眼底一暖,忍不住在她唇上轻啄了数下,沈苏姀嬉笑一声口中痴痴道,“我当先还不知那人是谁呢,可我后来想……想那个人必定是你……我那时恼死了,我……我怎么能做个和你在一起的春梦呢?”
唇角笑意一滞,嬴纵听着这话也有些恼了,沈苏姀却分毫不觉,蹭了蹭他的脖颈道,“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些事呢,好奇怪为何忽然会梦到和你做亲密的事,眼下想起来,必定是因为……因为我们在九巍山的时候就……”
沈苏姀咬了咬唇不再说,嬴纵眼底的恼色一闪而逝,松了口气似得一叹,转头惩罚性质的在她耳珠上咬了一口,沈苏姀微微一颤笑起来,某一刻笑音一收,忽然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的犹犹豫豫的问,“我都梦到过你了……那你……你梦到过我吗?”
话音落定又补上一句,“我说的是春梦。”
嬴纵胸膛忽然一阵起伏,揽着她臀股的手忍不住的揉捏了几把,身为一个大男人这样的问题并不合适与他,可嬴纵看着她此娇俏慧黠又迷糊可爱的模样深吸口气,点点头“嗯”了一声,一瞬间,嬴纵竟然觉得自己面颊上也浮起了一抹微热。
沈苏姀显然十分喜欢这个答案,脑海之中酒劲儿上涌的迷糊劲儿消了半分,更多的却是亢奋,她口中低呼了一声,就像从前在军营之中与人比斗赢了之后的那种兴奋傲然的低呼一样,她笑了笑,又凑在他耳边问,“什么时候?”
嬴纵抿了抿唇,忽然有些怀疑这小人儿根本没醉,可适才一盏盏的烈酒是他亲眼看着她灌下去的,一时之间,嬴纵决定相信自己的理智判断,默了一瞬,他轻咳一声道,“很早。”
沈苏姀“咦”一声,“很早是多早?”
嬴纵咬了咬牙,转头好整以暇的看着沈苏姀,她面上正浮着不正常的酡红,双眼也更为水亮,除却不清晰的口齿之外实在不能肯定她真的醉了,她见他在看他,双眸睁得更大,随着他迈动的步伐身子轻轻摇晃,见他久久不语,干脆抱着他的脖颈摇了摇,眼神期待又好奇,这好似撒娇一般的动作让嬴纵的自制力顷刻崩塌,抿了抿唇从牙缝之中挤出两个字。
“十、四。”
十四岁,是一般男孩子初明人事的时候,十四岁,是他在西境和她明争暗斗两年的时候,十四岁,是她在步天骑军营之中畅想着未来辉煌前程的时候,沈苏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脑筋一会儿清晰万分,一会儿又迷迷瞪瞪,听着他的话,她一时不曾反应过来,愣了愣竟然问他,“你会……那个吗?”
见嬴纵面色发黑,沈苏姀赶忙低声解释,好似在和他说什么不能告诉旁人的秘密,“驻扎边境的将士们都会有这个问题,我晓得我晓得,你是用手……”
她自己觉得自己为他找到了理由,可没想到嬴纵面色越黑看着她的表情更为诡异,稍稍一默,嬴纵咬牙切齿的怒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你看过吗!”
沈苏姀似被这个问题难倒,想了想才认真的道,“我没看过,可是……可是不用手用什么?军中……是……是没有女人的啊……”
嬴纵身上酝酿着的怒意一点点的散去,沈苏姀却因为他这瞬间的气息变化被吓到,连忙更紧的将他的脖颈搂了住,整个人服帖的挂在他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股子亢奋的劲儿过去了还是因为她终于意识到这才这个话题多么的羞人了,这会子她小脑袋枕在他肩膀上,一句话也不说了,嬴纵不知她怎么了,只将大手落在她背脊上不断的抚着。
夜中的凉风呼呼作响,寂静的秦王府长廊之上只有嬴纵的脚步声。
“嬴纵,我好开心啊,总归还有两人没死……”
过了良久,沈苏姀才轻微的一叹,迷迷糊糊的惹人怜爱。
嬴纵默了默,点头,“我知道。”
“嬴纵,我好怕啊。”
沈苏姀又是一语,嬴纵下意识的问她,“怕什么?”
沈苏姀在他肩头蹭了蹭,语声低沉了下去,“怕……怕不能平反。”
嬴纵闻言眸色微暗,摇了摇头,“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