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停下来,不停地喘息,百里濯缨示意她歇歇再说。
“红巾军到底还是能打些,把官兵打退了,本以为该消停了!”老妇人裂开干嘴唇,苦笑道。
“谁知道红巾军自己人又开始打了,据说出了内奸,这次从城里打到城外,两败俱伤的时候,山西云中的官兵渡过风陵渡,从西边攻打红巾军,红巾军…大败,大部分都死了,少数人逃走了…然后官兵也撤走了!”
“红巾军估计是中了官兵的反间计了!”百里濯缨点点头,“山西来的官兵,大概是王保保的部属,王保保能战能谋,非常人能挡,红巾军焉能不败!”
老妇人艰难地点点头。
“客官说的也许是对的,不过,谁打谁和我们寻常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呢?一个多月的仗打下来,城中青壮年男子和妇女死伤殆尽,而且,传说马上又要打仗了,活下来的人担心战乱,能跑的都跑啦…只剩下我这样快死的人了!”
百里濯缨小心翼翼地问,“堂屋里那些死…逝者都是你的家人?”
“是啊,我儿子被抓去帮红巾军打仗,被官兵打死了。”
“官兵…蒙古人来了,根本不讲理,又把我丈夫、我儿媳妇都杀了,说他们通匪……我是个快死的人,他们懒得杀我…我的丈夫、儿子,我的儿媳妇…”老妇人怔怔地流下泪来,“都死啦!”
这真是个悲惨的故事。
百里濯缨叹了口气,“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我家是安徽定远的,三年前来洛阳经商,买下这间店铺,生意倒也说得过去,谁知道赶上打仗哦!”她哀哀地哭了起来。
“老人家,那就不打扰你了!不过死者入土为安,你不能总把他们放在家里吧?”百里濯缨说。
“是啊,是啊,可是我自己都快死了,我哪有力气埋他们啊…”老妇人努力想欠起身,但没有成功,“我还等着有人来埋我呢……”
百里濯缨站了起来,“这里没别的人吗?”
老妇人闭上眼睛,微微地摇了摇头。
百里濯缨走了出去,把门轻轻地掩上。
小马低声说:“这屋里肯定不只她一个活人!她起身都困难,那汤、那热水不可能是她自己做的!”
百里濯缨点点头,示意其他人先走,他和小马悄悄躲在门口。
兄弟们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消失在风雪之中。
果然,没过多久,百里濯缨和小马听到屋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百里濯缨猛地推门进去,只见老妇人满脸惊慌,把一个孩子往床下藏。
百里濯缨静静地看着。
老妇人发觉百里濯缨站在门口,停了下来。
“大老爷啊,你放过我孙子吧!他还不满十岁啊!”泪水顺着她干涸的眼眶流了出来。
一个男孩从床下爬了出来,挡在老妇人的面前,他长得虎头虎脑,却满怀敌意地看着百里濯缨。
他手中居然拿着把明晃晃的菜刀!
百里濯缨掏出一块干粮放在桌上,“你误会了,我不会伤害你们的,我只是奇怪…”
男孩看了一眼干粮,咽了一口口水,但他没有动,他仍然紧紧握着那把菜刀!
“客官是奇怪堂屋的死人吃饭是吧?”老妇人嘶哑着哭道,“孩子还小,不相信他的父母、他的爷爷死了!他把他们放到椅子上,每日给他们做饭…他认为他们总会醒过来的!苍天啊…你睁开眼看看,我们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老妇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到这里,百里濯缨终于明白事情的原委了!
孩子不懂生死,或者不相信自己的亲人离世了,便把他们安放在桌子边的椅子上,给他们做饭…虽然也没什么饭,不过是一盆热水而已!
这世道啊。
百里濯缨叹了口气,让小马取出一锭银子给他们留下,又让他掏出所有的干粮留给他们,然后告辞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