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上密密麻麻钉满了羽箭,陡然看去,就像是一只刺猬!他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流血,整个人仿佛是在血水中浸泡过一样。
他的双臂依然倔强地保持着环抱的姿势。
他的双眼紧闭,他的嘴角冒着血泡,嘴唇一翕一张,在说着什么,但声音极低,几不可闻。
徐满楼把耳朵贴他的嘴边。
“大…哥,我有…甲,我没…事!”徐东亭轻轻地说。
这是他一生中说出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再无声息。
徐满楼盯着徐东亭那已经不再起伏的胸膛,然后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
这是一张充满稚气的脸。
他只有十六岁,还是个孩子。
他和徐满楼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他们分别居住在相隔几十里的地方,都以打猎为生。
但自幼年起,每一次相逢,他们都极其快乐。不管徐满楼干什么,徐东亭都会帮忙,从不质疑。
即便是徐满楼一怒之下揭竿而起,以数十个猎户的力量和朝廷对抗,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徐东亭也义无反顾,立马带着自己能够号召来的兄弟,加入了徐满楼的队伍。
在徐满楼的心中,徐东亭不是堂弟,而是亲弟弟,是那种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啊……
但这个兄弟再也不会跟随在自己身后了,因为自己的判断失误,他先是失去了最信任的“八大金刚”,现今又失去了徐东亭。
这个面孔稚嫩的小兄弟,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他以生命为代价,为徐满楼挡住了射向他的箭矢,却把自己变成了一只“刺猬”……
徐满楼直起腰,腮上的肌肉微微地抽动。
徐满楼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对岸。
那里,穿红袍的陈友谅在军队的簇拥下正在离开。
徐满楼伸出手。
身边的兄弟明白他的意思,把一张弓和一支箭放在他的手中。
徐满楼弯弓搭箭,随即放下。
此地到对岸的距离太远,这箭即便能够勉强飞到对岸,也没有了杀伤力。
他又拿过一张弓,把两张弓并在一起,然后弯弓搭箭,瞄准蕲水对岸的陈友谅。
两张弓在徐满楼的手中拉开如满月。
然后,他松开了弦。
那一支羽箭去如流星,“嗖”的一声飞向蕲水对岸。
陈友谅正策马而行,忽然感到眼皮一跳,一种从未有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不是他看到了危险,抑或是听到了危险,而是一种本能!
多年在刀尖上过日子,随时都可能死于非命,这种生活让他具备了一种感受危险的本能。
他知道这中感觉绝对不会是错觉,那危险一定是存在的,而且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他靠近!
无暇多想,他陡然身子往下一沉,一个鞍里藏身,人便藏到了马腹之下。
几乎同时,徐满楼射出的那一支羽箭插入了马的脖子中,那马惊叫一声,跳了起来。
而陈友谅,已经在战马的一跳之前从马身跃下,藏在了骑兵之间。
这一箭虽然来得甚远,但力道依然不弱,半支箭没入了马颈。
陈友谅暗自心惊,心道这一箭若是射到自己,哪里还有命在?
也亏得他提前感到了危险,并且没有丝毫犹豫便藏身到马腹之下,假使当时他有丝毫的犹豫,他今日也难逃一劫。
徐满楼看着对岸红色的衣衫一闪,陈友谅已经被人簇拥着远去。
他把弓箭掷于地上。
“我徐满楼发誓,今生不杀此人,誓不为人!”他一字一顿地说。
他蹲下,一咬牙,从徐东亭的后心拔下一支羽箭。
那是一支与众不同的箭,它的羽毛是红色的,它的箭头是三棱的,这是一支透甲箭,箭头闪动着寒光。
箭杆上刻着一个小小的“陈”字,这是汉王陈友谅的专用羽箭。
徐满楼冷冽的目光盯着那箭看了一会儿,染红把那支红色的羽箭放进自己的箭囊中。
“我们走!”他抱起徐东亭冰冷的身体,轻声说,仿佛徐东亭只是在沉睡,大声会惊醒他一样。
.徐满楼带着长山的众兄弟,一路迤逦而行。
经过这一天一夜的厮杀,共有五百多兄弟永远沉睡了蕲水两岸。
队伍悄无声息地行进在山间的林中,再走一日便能到达长山了。
这里,是官兵和天完交界的地方,一般来说,徐寿辉或者陈友谅若不想和官兵大规模作战,不会派人到这里来。
同样的道理,官兵若不是接到朝廷的剿匪命令,也不会主动去惹天完。
毕竟,双方的势力都很大,一旦准备不周却仓皇开战,胜败之数便很难说。
这样的态势,对徐满楼来说,或许算得上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