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宁喜满面急色地去寻他时,他正在行宫的芙蕖榭中布下私宴,宴请几位武官。
能随御驾参加鹿鸣春猎的, 都是如日中天的朝中重臣, 这几位更是未来肱骨, 如今大虞与西狄局势愈加紧张, 保不齐年内将有一战,今日芙蕖榭内的几人, 或许将来便是西疆战场上的柱国将军——因此不得不费些心思笼络人心。
为此,裴钧喝了几杯酒水。
已有些不耐烦时, 便看到了宁喜,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谢晏又作了什么妖, 或者气着了什么贵族,正等着他去帮忙收拾烂摊子。他嘴角压着,带着几分不耐烦,但映照在酒盅里的双目却含着淡淡的笑意。
却没想到, 宁喜走到面前, 惊慌失措地看着他,避着旁人低声道:平安侯出事了。
裴钧步如疾风, 快到小殿时,他一顿, 驻足在外殿, 将身上沾了酒气的外袍解了,随手丢给下人, 这才往里进。一入内殿, 就见良言和小石在床前七手八脚地忙碌,良言手上捧着个铜盆, 泡着一条带血的巾帕。
小石一扭头看见他,立刻脸色恐慌地跪在了地上,还偷偷拽了拽身旁良言的衣角。
良言还没来得及跪,裴钧已阔步进来,盯着盆中萦萦血色,眼神瞬间变得阴冷,他饮了酒,眉眼更浓,衬得戾气也愈显深重。
月青色的床幔放下来了半面,帐中光线昏沉,但露出的一条臂膊色白如玉。裴钧曾经数次在梦中、在榻间,在马车上,握着它把-玩揉捏。但此时,这条手臂上剐蹭出了几条伤痕。
躺在帘内的青年面色略显苍白,长睫重重地压着,似乎因为疼痛而不住地细细颤动,如将欲翩飞的蝶翼。与他虚弱的艳丽相比,左额上粗糙绑着的棉布愈显狰狞,其中透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裴钧质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小石狠狠哆嗦了一下,伏在地上如实招来:“晌午侯爷说想出去散散步,属下和良言便都跟着去了。途径花园的时候,侯爷累了,正坐在石凳上休息,看见一旁的迎春开的艳,说想采一枝回去。属下也说让下人去就好,但侯爷一定要亲手去折,属下就想着,不过是折个花,那石阶也不算高……就没想到他刚踩上去,就不知怎的一下就跌下来……”
他与良言都齐齐去接,但那一刹发展得太快,谁也没料到,两人谁也未接准,就叫平安侯摔了下来,脑袋撞在了石块上,当时就流了血。
但虽说是从石阶上跌下来,但那高度不过二尺,别说是平安侯这么个成年男子,便是名小童,也不过是受些皮肉伤罢了。
小石是行伍出身,懂一些外伤包扎,第一时间就撕了自己的棉布里衣给平安侯止血。
然后马不停蹄地就将人背回来了。
良言虽然最是心疼谢晏摔破了头,但也并未觉得是件大事,还叫小石也不要太担心,说头两年平安侯疯疯癫癫时,在侯府满园子乱跑玩耍,常常爬上爬下,也是摔过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人当时瞧着确实没什么大事,趴在小石背上跟良言说了一路的话,回到小殿,还问良言那支迎春花有没有记得带回来,说让找个瓶子插起来。
但回来后没多久,他反而开始贪眠,昏昏沉沉的睡不醒,唤他起来喝水也不睁眼。
良言和小石这才感到害怕,鹿鸣行宫他们人生地不熟,只得匆匆去找宁喜传话,喊裴钧回来。
小石越说声音越低,腿都软了,感觉摄政王的眼神比剐人的刀子还锋利,在他身上射来捅去。
他的任务就是护卫平安侯,没想到这点事都没做好,他冷汗都滴在了青石地板上,生怕下一刻就有雁翎卫进来,将他拖出去扒皮喂狗。
裴钧面寒如冰,走到了床前轻轻坐下,握起谢晏的手来看了看,伤口都是落地时在砂砾上磨破的,并不严重,头上的伤口也不深,看包扎确实军营应急手段,处理还算妥当。
都是皮外伤,他皱眉:“太医来了没有?”
宁喜忙喏:“已经差人去传了。”
太医那群走一步喘三喘的,裴钧等不及他们从宫外的医官营帐跑到此处,转头吩咐宁喜:“将紫玉膏拿来。”
宁喜惊愣了一下。
那紫玉膏药效奇佳,生肌去腐、续骨接筋,最妙的是过后也不易留下疤痕。这是当年摄政王在北疆战场时,从蛮军手里救下了一位云游医,那郎中不愿欠人情,所以赠了祖传药方给摄政王。
几年战事中,摄政王好几次皮破肉烂,都是靠它生生止了血修养过来。奈何这药实在太金贵,其中用到的药材罕见,连太医院也没有,因此一年也就能炼制出几小罐。
若非关键时刻,即便是摄政王,宁喜也根本不舍得拿出来用。因为春猎毕竟是要真动刀动枪的,他素来心细,是以防万一所以才带了一罐。
……平安侯并未伤重到如此地步,用紫玉膏实在是可惜。
但宁喜没资格多说什么,转头到偏殿的行李中找出了紫玉膏,奉给摄政王。
裴钧接过药膏,正欲去褪谢晏的衣衫,手放在了腰带上,一顿:“看什么?还不滚?太医来了再叫孤!”
“是是是。奴告退……”
宁喜恍然,忙一手拽起一个,拖着良言、小石躬身退出小殿。
殿门被轻轻地带上,只余一室昏光。
裴钧这才用金钩挽起了床帐,慢慢挑开了床上青年的衣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