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出去十多份礼物,也没见谢晏回他只言片语。
即便谢晏如今大字不识几个,写不来什么信,难道连个谢字都没有?
他拿起下一个锦盒,又气得重重放下。
正要打发人回去问,忽地抄经殿门外笃笃一响,小石喘着粗气回来了,他扶着门柱歇了片刻,从胸口掏出一张纸,看形状,就是从画纸边缘上随手撕下来的一块,隔着老远,都能看到墨迹洇透纸面,像是信手涂鸦。
裴钧接过这并不庄重严肃的一张小纸片。
心想,如此缭乱,他只怕是随手甩了几个墨点就送来了。
裴钧没抱什么希望地展开一看,眸中微微颤动,唇角勾起。
——纸上确如小童涂鸦,画了个三-角小屋,两个柴火棍儿似的小人在屋里手拉着手,小人的圆球脑袋上都描了豆大的眼睛,和弯弯弧形的笑脸。
空白处他似乎还想画点什么,但实在受能力所限,没能如愿,只留下了几个沾着墨汁的指痕。
裴钧甚能想象到他趴在案几上,咬着笔杆,歪着头描摹图画的模样。
裴钧看多了工笔花鸟、白描美人,也曾经见识过少年谢晏那一手为人称道的青绿山水。此时却不觉得,手中这张拉手小人图比之那些有什么不足。
他默默压下这幅画:“还算有点良心。”
-
申紫垣回来时,小石已经带着下一份礼物离开了。推开殿门,见摄政王沉心静气地端坐案旁,罕见地耐心抄写起了经书,一时间竟还有些不习惯。
正在揣测是什么缘由使他改变,忽的听到裴钧道:“申紫垣,你不是一直给孤上奏,说想重修大殿,给三清像彩塑泥金?”
紫垣一愣,这折子他年年上,裴钧年年叱骂回来。三清殿修葺事小,他不是没有银两,只是自己出面修葺,和皇室出面修葺,却是意义截然不同。
申紫垣修行之外,尚需考虑门中弟子的衣饭,双曜宫需要这样的虚荣来维系百年声名。
随即,申紫垣便听出深意,他这是有条件的:“殿下要如何?”
“孤要你那副号称千年不朽的金乌木画框。”
裴钧道,“都说双曜宫灵验,求什么得什么,孤也想请申宫主开坛做法一回,就求……春猎几日天晴不雨——只要此事灵验,重修三清殿的事,回头宫主等孤旨意便可。”
申紫垣思忖几秒,虽然求晴日这事不太准,易生变数。
但他委实没想到,摄政王开出的条件竟然如此简单。
他还以为,为了双曜宫百年生存大计,他得被裴钧扒层皮下来。
此时,申紫垣无意瞥见他手中,他谨慎折起的,应当是打算要用金乌木装裱的“画”。
心口顿时一梗。
如果,那真能称之为“画”的话。
申紫垣心疼自己的金乌木,它虽然比不上三清殿,但也算是珍爱之物,竟要委身给这样一幅小儿画作。但既然看见了,又不得不夸上两句:“……好画,殿下果真是慧眼独具。”
裴钧明知他是在奉承,不由“哦”了一声,不依不饶地挑衅道:“那依申宫主所见,此画好在何处?”
申紫垣蹙眉思索了一阵,硬着头皮道:“它好就好在,好在……颇具有原生态的风格,令人眼前一亮,见之难忘。”
裴钧笑出了声,继而,转为大笑。
“既然画好,孤叫人临摹一副,赠与宫主,日日观赏。”
申紫垣道骨飘伶,只剩哽噎:“……谢殿下赐画。”
作者有话要说:
燕燕:笑什么,你们是不是嫌弃我的《火柴人牵手图》?
-
裴裴:我一个时辰送他一件礼物,这样他每个时辰都能想起我来了!我真是个小机灵鬼。
第32章
转眼就到了上巳雩祭的日子。
摄政王连续斋戒了三天, 这日寅时便起来沐浴焚香,澄净身体。
宫人已经提前备好了祭礼所需的袍服冠冕,从里衣到绉纱, 一共七层, 每一件都以暗纹绣着应和天地阴阳之道的纹饰, 华而不耀。只是有点重。
由宫人伺候穿衣时, 裴钧看见申紫垣依旧坐在窗边,他自前夜便一直做着什么东西, 像是在金属上凿刻。
上巳节对大虞朝来说是个颇为隆重的日子,举办雩祭的祈天坛内缀满了彩绸。昨日起民间就已十分热闹, 小石昨日来时,声情并茂地形容了街上的繁华。
裴钧心里存着许多杂事, 这几日并未睡好,夜里略歇一会也是接连做梦。
一会儿是燕燕哭问他怎么还不回家,是不是将他忘了;一会儿是谢晏雷雨天缩在墙角,捂着耳朵瑟瑟发抖;一会儿是段清时砸上门来, 说今日无论如何, 都要领义兄回去。
然后又梦见谢晏不肯跟他走,隔着窗户, 拿吃了一半的苹果砸段清时,砸得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裴钧在梦里笑了一下, 醒了, 睁开眼,既没有苹果也没有谢晏。
只有燃着小豆烛的案桌, 和没抄完的经文。
但三日清修闭关终于熬到头, 雩祭过后,收到御帖的达官显贵、皇室宗亲们便会启程前往鹿鸣围场。
裴钧回过神来, 举平了双臂,任宫人为他整理层层衣袍,又有人拿了女子上妆用的脂粉,遮掩他眼下的乌青。
他微阖双目,闲说道:“孤听宫里的老人说,你生时天降祥瑞,有鹤东来。五岁时便曾预言我朝与西狄将有一战,大虞大获全胜、勇夺三城。结果不足两年,此言果真应验。后来朝中诸事,你也都预言真实……你因此便有了‘天算子’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