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钧从回忆中抽身:“嗯?”
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这里能看到家。”
此间朝南。
裴钧第一个念头,是以为他说的是南方,是南邺。继而又觉他指的是远处巍峨宫城,那一扇扇耀目的明黄-色琉璃瓦,确实是谢晏自小长大的地方,勉强算得上是家。后来又觉得,他说的或许是平安侯府。
但是此处与平安侯府的方向是完全相悖的。
“殿下也不聪明。”谢晏扁了扁嘴,将他拉到身前,指着另一个方向,“红旗子后面呢。”
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确实有一面鲜艳的红色酒招,酒旗后面是……
裴钧瞳孔微睁——是一间不起眼的小阁,隐隐地埋没在重檐屋瓦之间——那是摄政王府的一角。
裴钧:“……”
身后小室的门被风拍上,将一脸茫然的掌柜隔在了门外。裴钧看着谢晏隐没在纱罗后的侧脸,心头涌起一丝涩然,他喉结动了动,抬手摘去了谢晏的幕篱。
“唔……”被毫无征兆地去了挡风的纱罗,阵风乱发,谢晏被风迷离了眼睛,眶内被吹得十分酸涩,只能半睁着一只眼,“殿下?”
纱罗后,是世无其二、霁月光风的才子美人。
至少原本应该是。
谢晏认真地问:“我说错了吗?”
裴钧以指抚过,看他眼角染上桃花色,如化开的一泊春水。那时年少,他坐在这里,也是在想家吗,裴钧不得而知,他道:“没有。”
谢晏抬眸看他,想起那晚浴桶里柔柔-软软的一吻,不觉慢慢凑上去。
裴钧望着他轻轻分开的唇,平生第一次,起了这种荒唐的念头……或许,如果是面前的这个人,和他肚子里尚未出生的甜甜……那么将那些冷硬空荡的砖墙屋瓦称之为“家”,好像也并无不可。
但裴钧着实许多年没有说过这个字了,这令他感到陌生和彷徨。
谢晏觉得,自己的心口又像是卷了发条机括一样,哒哒哒地蹦跶,他掂着点脚:“殿下又吃我的舌头吗?
此时的气氛与那日浴桶时好像没有什么分别,所以理所应当的,殿下应该吃他的舌头了。
裴钧:“……”
他怎么这么会破坏气氛?
裴钧压下那不切实际的妄念,同时压下那种陌生的不安,随手阖上了摇摇欲坠的半窗:“吃饭。”
谢晏孜孜不倦:“可是我喜欢殿下吃我的舌头。”
裴钧恼道:“闭嘴!”
“好吧。”谢晏安静了一会。
海云天是贵族子弟、士绅才子们的聚会之所,都是读过书的,自然是有菜簿可供挑选的。裴钧闷着一肚子野气,叫来伙计,翻开菜簿选了一些南邺地道菜。
“八宝冬瓜盅,糖醋肉,酿豆腐,鲮鱼球煲,鸡丝如意汤……俱不能放葱姜蒜。”
谢晏听这几道菜名就十分欢喜,殿下是真的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他是怎么知道的呢?他伸长脖子看了看,裴钧以为他还想要些什么,下意识将菜簿推过去给他。
谢晏把菜簿扒拉到面前,翻了几页,越看眉头越深,仿若确实在认真思考:“唔……”
“……”裴钧艰难道,“拿反了。”
谢晏捧起菜簿,颠倒过来,又前后左右地看了看。一旁的伙计不禁暗暗露出了鄙夷的表情,来海云天的,竟然还有不识字的文盲。
裴钧叹了口气,趁他更丢人之前,把菜簿拿回来:“再一份奶香小包。”
“嗯,嗯。”谢晏不觉不认得字了有什么丢人,反正这些字殿下都认得,他托着腮笑道,“殿下认得这么多字,好厉害。我只认得几个,阿言总教不会我。”
裴钧收起菜簿,沉默了一会:“原本你也是认得的。”
谢晏露出一点惊讶:“我也认得吗?”
裴钧胸口狠狠一沉,他避开了谢晏好奇探究的目光,挑起茶壶给彼此倒上新烹的热茶,不再说话了。
等菜间隙,酒楼伙计惶惶恐恐地上来给他们续茶水,才刚一倒上,裴钧就往嘴边送。谢晏盯着他被热茶烫红的嘴唇,担心道:“殿下,你的舌……”
裴钧眉间猛跳,生怕他当众说出什么“吃我的舌”之类的虎狼之词,立刻将茶盏放下,凶道:“难道没有上好的蒙顶雀舌?给他!”
伙计一抖,怯怯地点头:“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取雀舌……”
伙计火速关门一走,房间又静了下来。
谢晏无趣地晃荡着腿,等了好久,菜也没来,新茶也没有。他手上拨着一枚从幕篱上掉落下来的珠子,不时地挑起眉梢觑着裴钧,满脸的欲言又止。
……菜什么时候好?
……他饿了。
……甜甜也饿了呀。
裴钧连灌了四杯茶,烫不烫的都已经没感觉了,他心不在焉地又斟了一杯,突然感到桌下什么东西轻寥寥地在自己小腿上掠了一下,又蹭了一下。
“……谢晏!”裴钧一个激灵收回脚,压着嗓音,脸色阴晴不定,“这是在外面,你非要,非要——”
谢晏正玩着珠子,茫然地轻轻皱眉,歪着头看他,不明白。
裴钧把茶盏放桌上,胸口起伏数次,倏的起身越过桌面,揪住了他的衣领。他盯着谢晏近在咫尺的脸,轻轻抽了一口气,低头含-住了他的唇。
“……唔?”谢晏一怔,随即唇-瓣被人用舌尖狠狠抵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