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硕直睡到中午才自然醒来。
他慢吞吞地下了床,慢吞吞地套上衣裤洗漱,然后慢吞吞地晃到楼下,将店门的门板一块一块卸下来,堆放在大门的两侧。
龙津镇是个山青水秀的古镇,因其原住民中多有龙姓人家而得名。谭硕在这镇上开着一家米粉店,转眼已有不少日子了。近几年来古镇旅游越来越热,龙津镇也免不了被开发一番。为此,原先镇上的许多商户都将自己的店铺翻修一新,但谭硕一是因为懒,二是因为喜欢这老房子原来的样子,所以至今仍是这镇上为数不多的每日都需要装卸门板的店家之一。
他将门板全部卸完了,露出店里的几张条桌,又将写着菜价表的板子拿出去靠在一侧的门板上,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
谭硕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寻思如何填饱肚子,就在这时,他无意中抬头,便看见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站在店门外面,正望着那张龙飞凤舞的菜价表,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谭硕大喜。现在正是旅游淡季,虽然他每天仍会装模作样地开店,但其实有时候从下午等到晚上都不见得能等来一位顾客。今天刚开张就有人来,他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他立刻满面笑容地迎了出去,特别诚恳亲切地招呼道:“小同学,来碗米粉呗?”
那年轻人朝谭硕看了看,又看看头顶上那块写着“老谭酸菜粉”的招牌,脸上仍犹豫不定。但他似乎并不是一个善于拒绝别人的人,因此尽管眉宇间还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态度,他的双脚却已经随着谭硕的邀请迈入店中来了。
谭硕呵呵笑着,忙将他让到自己刚刚擦过的那张桌旁,把抹布往自己肩上一搭,殷勤地介绍:“本店招牌菜,老谭酸菜粉!开胃爽口,不好吃不要钱!小同学要不要尝尝?”
年轻人一边听他介绍,一边将桌上简易的单页菜单快速浏览了一遍,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好咧!老谭酸菜粉一大碗!”谭硕粗着脖子吆喝了一嗓,顿时为这冷清的小店喊出了些热闹劲儿来。原本他这店里还有个伙计,可是淡季没什么生意,他一个人也能张罗,为了省工钱他便让伙计回家了。谭硕向来对自己的手艺很自信,这时有了活计,立刻喜滋滋地开火烧水,准备起米线和酸汤。他这店面小,做饭的和吃饭的都在一处,几张条桌后面就是灶台,使他可以一边烫着米粉,一边打量店里唯一的客人。只见那年轻人坐姿端正,双手规矩地放在桌上,可能是因为无事可做,又拿起那张菜单来反复地看。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和米灰色的休闲裤,气质干净恬淡,不像是镇上的居民,两手空空一身轻松也不像是普通的背包客,看他先前迟疑和茫然的样子,倒更像是到古镇游览却没有做好攻略的学生。可是学生在这个季节这个时间应该正在上课,而他如此从容,又不像是逃课出来的。谭硕想了想,觉得这个人也可能只是看起来比较单纯和面嫩,加上带着些书卷气,所以容易让人误会罢了。
年轻人的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很短。谭硕往那双手上看了两眼,没有多想便结束了对这位顾客的观赏,把锅中烫好的一人份的米粉捞起来,同时想着要不要顺便给自己也烫一碗当作早午饭。
他把热气腾腾的米粉端到年轻人面前,转身回到灶台旁,这次取了两人份的米粉放进锅里。他昨天睡得晚,没有吃夜宵,今早又漏了一顿,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一份米粉根本吃不饱。
米粉在锅里煮着,谭硕又抬起眼来看向那桌旁,想看看顾客对自己的手艺是否满意,却见那年轻人突然间停了筷咳嗽了几声,眉头也皱了起来。
谭硕一惊,心道不妙,难不成那碗米粉有什么问题?那可是他亲手做的!忙上前问:“怎么了,不好吃吗?”
年轻人摇头。
谭硕看看他的表情:“你怕辣?”
年轻人点点头,却说:“没事。”然后又挑起几根米粉吃了下去。他吃得很慢,咀嚼得有些痛苦。谭硕见他吞咽困难的模样,想着锅里正煮着米粉,眼下店里也没有别的顾客,便说:“怕辣就别吃了,我给你换一碗。”
年轻人又摇头:“扔了可惜。”
谭硕笑了一声,觉得这个小同学倒是有趣。他也没再劝,直接把锅里烫好的米粉捞出来做了碗清汤的端过去,不由分说将那碗酸菜粉拿走,把清汤的推到年轻人面前:“你吃这碗,这碗不辣!”然后自己抽了双筷子在桌对面坐下,抱着那碗酸菜粉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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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海鸥吃惊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投入地吸溜米粉的人。在他的记忆中,只有小时候父亲和大哥吃过他吃剩下的东西,他从来不知道两个陌生人之间也可以这样。谭硕吃得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这令秦海鸥还没来得及感到尴尬就产生了另一个念头,这个米粉店的老板似乎并不是为了迁就不能吃辣的顾客,他好像是真的很想吃那碗酸菜粉,所以才和自己换碗的。
秦海鸥半晌没有动筷,谭硕发现了,百忙之中抬眼问道:“又怎么了?”
“没什么……”秦海鸥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总不能说“这样实在太不好意思了不如我们换回来”吧?更重要的是,就在他愣神的工夫,那碗酸菜粉已经快被谭硕吃完了!
秦海鸥只好埋头开吃。清汤粉味道鲜美,他也觉得很顺口,但他很快就发现这碗清汤粉是那碗酸菜粉几乎两倍的量,看来确实是这位店老板饿极之后给自己准备的午饭。他顿时感到有些抱歉,也不知如此交换过来,这人还能不能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