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郑昌林翻着一双牛眼瞪着自己,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宋希连的脸色一下就冷了下来。
“信不信我把你的这双狗眼给你抠下来?”宋希连冷冷的说道。
感到身边的温度都好像低了几分,郑昌林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
再看看宋希连不怒自威的脸,郑昌林才反应过来:现在已不是唐生志当卫戍区总司令的时候了。
但自己怎么说也是一旅之长,宋希连在这么多下属的面前,一点脸面都不给自己留,实在是太过份了……
郑昌林一张脸涨的发紫,但最终,还是没敢发出火来。
“滚开!”宋希连又往前一步,站在郑昌林面前吼道。
郑昌林再要不识抬举,宋希连就决定动手了。
郑昌林怨毒的瞪了宋希连一眼,往右挪了一步。
看着宋希连拐进门洞的背影,郑昌林牙齿咬的咯咯做响。
宋希连,你给老子等着。
听着东南方向传来的炮声,一个团长忧心忡忡的凑了上来,附在郑昌林的耳边说道:“旅长,再要不出城,可就出不去了……”
“老子还用你教?”
郑昌林阴狠的说道,“让你安排的人怎么样了?”
“已经安排进去了!”
“那就发动吧!”郑昌咬牙切齿的说道。
过不了江,就只有等死这一条路了……
拼了!
“把老于叫过来!”郑昌林低声说道,“我亲自给他交待!”
老于是郑昌林的警卫排长,心腹中的心腹。
团长去而复返,一个大胡子壮汉挤到了郑昌林的身边。
郑昌林附耳一阵嘀咕,老于频频的点着头。
半个小时后,几个强壮的汉子,护着一个中年人,挤到了挹江门下。
中年男子就是郑昌林,不过他现在一副富商打扮,穿着崭新的长袍,还带了顶瓜皮帽。
嘴上粘了胡子,脸上也化了妆,只要不是熟悉他的人站在面前,基本上认不出来。
团长和警卫都穿着西装,一看就是保镖的角色。
郑昌林的计划很简单:混进难民群里,从挹江门出城。
昨天夜里,他被宋希连堵到兴中门内的时候,就考虑到会有突发情况,早早的做了这一步安排,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郑昌林使了个眼色,老于点了点头,挤到了拒马跟前,对守望着卡口的班长说道:“老总,我又来了……”
班长本想开骂,一看是老于,顿时眉开眼笑:“人到齐了?”
老于点了点头,往身后的郑昌林和团长指了指:“这就是我家老板和掌柜的……”
“挺富态的么?”班长盯着郑昌林,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
老于哪能不明白意思,右手一摊,像变戏法似的,掌心里多了一沓钞票。
班长眼睛猛的一亮。
看厚度,足有二三十张,抵的上自己一年的军饷了。
班长左右瞅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接过了钱,用手搓了搓,发现是真的,便心安理得的统到了袖子里。
“悄悄的进,不要声张!”班长交待道。
宋希连治军威严,班长也不敢肆无忌惮的徇私舞弊。
“老总放心,我明白!”老于点头哈腰的说道。
班长让士兵搬开了拒马,把郑昌林和几个化过妆的警卫放了进去……
金钱开道,无往不利。
郑昌林硬是靠着花花绿绿的钞票,混出了挹江门。
而这还是警卫排长一夜的打点和努力后才做到的。
前面的一批人登船之后,郑昌林这一批才被放进码头。
刚进码头,郑昌林在心里猛的打了个突。
宋希连?
他怎么在这里?
宋希连就站在码头的一侧,和方不为说着话。
身边没有人,只有五六个警卫守在十几米外,一看就知道在说重要的事情。
“按照陈西鼎所说,两个小时前,日军就已对乌龙山要塞合围了。就算要塞的那一个团靠着山高炮利,又能坚持多长时间?不要忘了,日本人也是有炮的……”宋希连压低声音说道。
方不为咬了咬牙,低着头没有出声。
他明知道再不走,就可能走不了了,但心里依然有一万个不甘心。
方不为不是没有想过:由自己和宋希连出头,组织溃兵,重新固防下关各城门及乌龙山要塞,为撤退争取时间。
但直接被宋希连给否决了。
能跑的长官全跑了,该知道的消息,这些溃军全知道了。
看七十一军的陈西鼎和刘启雄,咬着牙,拍着胸口发誓,到了武汉一定会告发王敬久和沈发藻,才算是把部队稳住的样子就知道了。
人心已经散了,能控制部队不哗变,不对着守城门的自己人开枪,就已经做到极致了。
而且谁都知道,留下断后的部队,没几个能活的下来……
谁会愿意?
现在谁敢站出来,说是要组织大家布防守城,谁就是全军的公敌。
别说方不为这个国民英雄,就是委座亲自来了也不行。
再一个,时间也不允许。
半个小时前,江对岸的向贤巨才派人来汇报过,浦口方向,已发现了日军小股便衣队的痕迹。
这说明日军派来包围浦口的大部队马上就要到了。
还要组织人员守的话,就等于是在给日军送人头。
唯今之计,只能是逃一个算一个了。
“撤吧!”宋希连又叹了一口气,“不是你我不公忠体国,而是实在无能为力,即便到时去了武汉,又有谁能说出你我的一句不是来?留下来,也不过是徒增伤亡……”
“好……撤!”
许久之后,方不为才从牙缝里迸出了两个字。
宋希连猛的松了一口气。
他算是发现了,方不为不是一般的犟,要是钻进牛角尖,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宋希连都不希望方不为陨落在南京。
“你准备怎么安排?”方不为又问道。
“我先把熊兴民撤回来,城门只能交给肖司令了!”宋希连说道,“另外,城内各军都已陆续向下关撤退,我会让肖司令暂停疏导难民,改而疏导溃军,包括你的船也一样,不能再运难民了……”
方不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换成是他,也只能做这种选择。
也就是昨晚只有教导总队一部到了西城,剩下的都是被八十八师补充旅裹挟而来的难民。
不然挹江门怎么可能专门留给难民?
运兵都来不及。
“你看好船,我去通知熊兴民!”宋希连拍了拍方不为的肩膀。
方不为重重的点了点头。
两人刚刚转身,恰好看到了准备登船的郑昌林。
宋希连并没看出什么,只是看这群人穿的光鲜,下意识的多看了一眼。
但看在方不为眼里,这十几个人处处都是破绽。
不是绸衫,就是西装,个个非富既贵。
但看皮肤面色,倒像是常年风吹日晒的。
而且十几个人拱星捧月的把一个中年人围在中间,一看就知道,老板只有一个,剩下的全是保镖。
看了看几个保镖的打扮,方不为猛的眯起了眼睛。
什么样的人家,富成了这个样子,连保镖都能穿的起培罗蒙了?
而且件件都是一等货。
两年前在上海的时候,方不为花了八百大洋,才买到了一件培罗蒙西装的五等货,而上等货,那时候就卖到了近四千大洋。
鲁讯在北京的一套四合院,才花了多少钱?
放到后世,这么一件西装,都能在上海陆家嘴的汤臣一品买五平方大的一间卫生间了。
宋子闻都不敢这么大方。
再看这些人的眼神和外露的皮肤,以及手里提的东西,方不为呵呵呵的冷笑了起来。
虎口上的茧子,磨的比大洋还厚,一看就是经年拿枪讨饭吃的……
紧靠着中年人的两个壮汉,一人提着一口箱子,看壮汉面色微红,气息频喘的模样,方不为就能猜到箱子里装的不是黄金就是白银。
能有这么多金银的富人,要么早跑了,要么早就躲到了英美德苏等使馆,哪里会等到这个时候才逃命?
这一伙绝对是溃兵,而且还是杀人夺了财的那一种。
情急之下,郑昌林有什么办法?
这些行头,还是他接替宪兵之后,砸了一家专营出口的洋行抢出来的,本想是运到武汉后,发一笔小财的。
临时之间,他也没地方找合适的行头,但要是穿一身破烂去给宋希连的兵送礼,不被当场抓起来才怪。
所以只能将就一下,但谁能想到恰好就撞到了宋希连和方不为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