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德三年岁末,这一年北墨的冬天,分外的寒冷。
北国冰封大地,千里飘雪,但相对于林熙驻扎多年的漠南,那恶劣天气,如同下刀子,对比如今,墨都的鹅毛大雪在她眼前,反而可爱了不少。
献岁日即是过年,猛烈的东风吹散漫天大雪,将落雪碎屑从梅梢吹落,仿佛一夜之间,雪消风软,终于到了除夕夜晚,整个墨都上至皇宫,下至平民的家中,都洋溢着过年的喜悦之情。
除夕当日,是北墨一年里极大的节日。
皇帝宴请百官,群臣进酒,举国欢庆,又因为次日就是正月初一,各地官员,封疆大吏,都要回墨都,皇帝在玄武殿接受王公百官的朝贺,并且确定开春后的六艺盛典事宜。
而除夕夜里,皇帝设宴宴请天下,自然是有数不尽的笙歌曼舞,杂耍戏法,珍馐百味。
是夜,玄武殿外,月明星稀,月光如流动的水银,倾洒在墨都皇宫的每一栋建筑上,却不及宫中张起来的帷幔妖娆,明珠璀璨,玄武殿上,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墨玦坐在御座之上,头戴九珠贯玉冕冠,即使是在如此欢庆的除夕夜,他仍是一身胜雪的洁白常服,只是在封腰篆玉,衣摆处以金线绣制着翱翔吐珠的无爪金龙。
他敛着眸,看着台下的林熙,眼底掠过一抹说不清的光亮。
墨玦身旁低两个台阶的位置,端坐着盛装凤冠的太后,而墨玦身后竖起一座巨大的金色云纹紫檀镶金屏风,一抹明黄色的身影若隐若现。
林熙默默地打量着屏风后面的人,还没说话,一旁的启宣已经低声解释道:“将军,屏风后面应该是早就不理政事的太祖老皇帝,据说他从禅位先帝之后,除了除夕,上元节和社稷危难之时,其他时候都在内宫根本不出来……”
“你确定,屏风后面有人吗?”林熙饶有兴趣的问道。
“将军果然一针见血,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太祖皇帝已经古稀之年,早已奄奄一息,有两三年没露面了,上一次露面,还是将军云戎关大捷的时候,屏风后面其实根本没人。”启宣的声音压得很低。
“奄奄一息倒不至于,花无岸不是前段时间还夜探皇宫给太祖诊治病情了。”
林熙虽然之前去淮州,完美的错过了与花无岸联系,却还是派启宣盯紧了花无岸和白朔的。
而此次除夕,花无岸并没有回墨都。
“正是。”
玉阶之下横竖排列,立着三排长桌,更远处还有几排小桌,每一桌都摆放着数不清的佳肴美酒。
这三排长桌,分别是文官,武将,以及一众皇亲国戚,女眷名姝。
文官之首,是年过半百的老丞相梅亦水,他身姿高大,下巴蓄着胡须,笑容满面,看起来身体康健,精神也很不错,梅亦水旁边坐着玄昱和工部尚书元典正等人,都穿着比平时朝服舒适一些的文臣官服。
至于武将之首,则是此时端起酒杯,脸色淡漠的林熙。
花无岸不在,老将军刘广身体不适卧病在床,加上北墨武将断层,反倒林熙成了武将之中如今最受宠的存在。
因为未婚妻被抢,林将军今日除夕都摆着一张臭脸……众人心中幸灾乐祸着,表面上倒也不敢太放肆。
林熙周围围绕着一大批年轻的将领,那日朝堂上为林熙说话的郑云将军,如今的苏湛,启宣也在列——玄奕不在,他被玄昱揪到了文官那张桌子上。
最后一张长桌上,是一桌淡妆浓抹,姿态万千的女眷。林熙随意望去,就已经在那张桌子上看见了好几名“熟人”。
兰叙年展开明黄绸缎的圣旨,按照礼节宣读着吉词贺语。
正所谓百善孝为先,太后虽然并不是墨玦的生母,却是前太子墨晔玄的生母,如今,墨玦后位空悬,太后就是名副其实的六宫之主。
林熙本来以为太后该是个五六十岁,头银白扮猪吃老虎的老人,谁知道,太后虽然已经快五十岁,却保养得极好,看起来更像是才三四十岁的zhōngniánifù。
太后的容貌极其端庄大气,含笑着注视百官,仿佛不经意间打量着宴会上的所有人,唯有眼底淡淡的精光,让人知道她本不是表面上普通的深宫妇人,不敢轻视。
她头戴金凤振翅步摇,一身金罗凤华的掐金点翠长款吉服,眉目之间沉淀着淡淡的岁月余韵,一举一动都极为规范完美,任由再苛刻的礼官都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
不愧是玄家教出来的人。
“这位……就是陛下新册封的林小将军吧?”太后忽然柔声开口,眼神看向林熙,面容温和,“哀家今日一观,还真是一表人才。”
“微臣不过一介粗人,难登大雅,哪敢入太后您的眼。”林熙谦和的说道。
“林小将军是少年英雄,哀家前段时间本来想将忠武侯家的贵女宁怜嫁给你,没想到皇上也看上了怜儿,抢了前面,将她赐给了哀家的侄子玄奕,真是赶巧了。”
太后意有所指的看着林熙,果然,看见林熙脸上一瞬间露出的愠怒。
太后在心中满意的点了点头,若这个少年面对未婚妻被抢都不咸不淡,她才要真的重视起来。林熙还在意,意味着他还是有几分孩子气,仍旧可以用别的方式来掌握交好。
“那可真是……遗憾的很。”林熙咬着牙说道,脸色阴沉的滴出水来。
熙儿真能演戏,连黑起脸来都那么好看。某位将军的头号支持者墨玦心中暗想着,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看向林熙的眼神仿佛在光,明媚的,炙热的,让她想忽视都难。
旁人还以为皇上今天心情不错,在打量着文武百官,于是一个个的都昂首挺胸。
“都怪哀家这记性,怜儿是哀家看着她长大的,十分喜爱,惦记着宁怜的婚事,总想着给她赐给如意郎君,却忘了早一些宣旨,没想到皇上也记得宁怜。”太后默默地搬出墨玦挡qiāng。
“朕不记得。”墨玦在一旁淡淡地说道。
太后:……
林熙微微一笑,他倒是解释的很快,就是不知道是向谁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