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的神色一僵,有片刻的不自然闪过。
“臣有什么事值得生气,”他淡淡道,“陛下多虑了。”
楚滢端详着他的模样,只觉得他虽仍旧是那个轻声轻气,万事不形于色的人,但今天却无端地透出几分低落,就像一块美玉黯淡了光华,让人看着心里不忍。
她对苏锦,熟悉到了骨子里,她自认为她不会看错。
“真的吗?”她轻手轻脚蹭过去,伸手牵他衣袖,像猫在挠,“那苏大人今天散席后,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
没料到她如此直白,单刀直入,苏锦的脸色就更不自在了。
“没有,陛下误会了。”
一旁的秋桑倒好了茶水,瞧着这一幕直咋舌,心说自家大人今天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竟像是跟陛下闹起脾气来了。虽然陛下待他一向很好,但那也是陛下啊。
楚滢却暗中摆了摆手,让他别操心,只管退出去,再把门带上。
“是吗?”她悄悄地往前蹭,故意道,“让我猜猜,是不是我父后擅作主张,要给你说亲,你心里不高兴了?”
苏锦靠在椅背上,合着眼,眉心微蹙,透出几分疲惫。
他闻言立刻道:“怎么会,太后愿意替臣留意,原是好心,臣理应感恩。”
楚滢的声音轻轻软软,就响起在耳边,“哦,那就只能是因为,父后提起要给我选君侍,这才惹着了苏大人。”
“……”
苏锦陡然一睁眼,就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没声儿地摸到了他近旁,此刻扒着椅子扶手,头几乎就要挨到他肩上了,一双眼睛干净又带笑,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猛地向后一仰,后背紧贴在椅子上,飞快地转开脸去。
“陛下。”
“苏大人,”楚滢拖长音调,像在哄人,又像在撒娇,“你不喜欢,和我说就是了,做什么要憋在心里气自己?”
“臣没有。”
“好,没有就没有。”她笑得甚至有些宠溺的意思,忽地竖起三根手指,往脑门边上一放,“那我也得给自己正名了,我对父后说的这个那个公子,都没有半分意思,我此生都没有娶别人进门的念头。”
对,是“别人”,谁都不可以,只有你。
“……”
苏锦看着她的模样,心绪复杂中却又有几分好笑,伸手将她的手拽下来,忍不住道:“你是堂堂一国之君,学什么对天发誓,成何体统?”
楚滢很不服气,“我是认真的。”
眼前人看了她一会儿,忽地轻叹了一口气。
“身为帝王,后继无人称为失德,古往今来,多则三宫六院君侍无数,少的也总有十数人。君侍相较于让皇帝喜欢,更重要的意义是为皇家绵延后嗣,以及巩固与朝臣贵族的关系。”他道,“陛下,臣任帝师之职,辅佐您千秋功业,没有因此事而介怀的道理,陛下不必多心。”
“……”
骗人,苏大人最擅长自欺欺人。
楚滢在心里愤愤不平,道理你都懂,但你此刻脸色差成这样,又是在干嘛?
话虽如此,嘴上却不敢埋怨他,只委委屈屈的:“你怎么和我父后说话一模一样啊。”
苏锦望着她,无奈笑笑:“道理本就是如此,莫非现在臣说话,陛下已经不喜欢听了?”
“别别,你说什么我都听。”楚滢赶紧哄着,但转眼又垮下嘴角来,“可是只有这一句,我不想照办。”
她蹭在他跟前,两手各撑一边扶手,不知不觉间,几乎都要爬到他身上了,眼睛水汪汪的,一脸小心地看着他。
苏锦忽然觉得,如果给这位陛下一条尾巴的话,此刻想必是耷拉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想摇又不敢摇。
“别人都说,君王富有四海,是天下之主,但是如果连自己的心愿都无法达成的话,那这个皇帝做得又有什么意思呢?”她仰着头,满脸执拗,“我只想和心爱之人,一生一世,白头到老。这样平民百姓都能实现的愿望,为什么当了皇帝反而不行?”
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
为什么,前世要丢下她不管,为什么要留给她一个山河安定,四海升平,却唯独没有他的帝国。
苏锦被她的眼神烫了一下,忽地无话可答,眼看着她就快要将他扑在身下了,一副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他抬手轻揉眉心,声音低低的:“陛下,不争了吧,臣今日有些不舒服。”
简单一句话,楚滢的固执忽然就散了,眼里顿时化为担忧。
“怎么了,是不是头又疼了?”
他轻轻地应了一声,“陛下怎么什么都知道。”
楚滢心里道,还不是伺候你太久了。苏锦是废寝忘食替她操劳朝政,但却不是钢筋铁骨,他的身子也就那样,劳累过了就头疼,前世里,她硬生生什么按摩熏香,药膳食补,都给学会了,单就这一项上来说,和御医比都不带输的。
还是她太没用的缘故,当年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依靠着他,如果不是他,她早就被谋逆的恭王剁成泥了。
还好,今生,她是带着十余年磨炼出的本事回来的,虽然眼下还不敢显露太多,但总归是能让他少操劳一点了。
“因为我聪明。”她随口嬉笑道,“苏大人,我帮你按摩好不好?我可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