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记录同时也是国文大新世纪实行计算机选课制度以来的历史峰值。
国文大中文系和新传院一些基础课程是可以通选的。中文系本科,一年录取大概一百人,新传院稍多一些。三百人选课什么概念?即是说,中文系和新传院几乎全部的新生都报选了这门选修课,还得加上几个星灵的历史系哲学系等等可以通选课程的外科系新生。
基本上相当于这门课所有面向的学生,通通报名了。
封皓然连准备必修课都没有这么棘手过。
封皓然看着教务处打印出来的选课名单,密密麻麻九页半纸,头痛地简直要撞墙。
他咬着手指甲发愁,觉得自己甚至可以写一篇课程教学论文,《论教师个人魅力所致课堂教学难点的克服办法》。
第一周上课的时候,封皓然抱着他的笔记本走进教室,彻底懵了。
这目测可不止三百人!
教务处人性化排教室,看他这么受欢迎,特意给他选了一间阶梯大教室,班容量五百四十人。现在已经坐满了,一个空位不剩。教室后面还摆满了椅子,也不知道这帮学生从哪里搬过来的,看样子像拆了隔壁教室的。最后一排还站了不少人。
女生居多,也有不少肉眼可识的gay。
封皓然一踏进教室,闪光灯和照相机的声音就开始乱响,起哄声音不断。男生拍桌子,女生小声尖叫。
封皓然退出门去,确认了门牌号,这才折返进来:“不好意思,我还以为哪个明星要来咱们学校开见面会。”
大家很给面子地爆笑出声。
封皓然趁机环视一周,有零星十来个的熟面孔,大概是高年级的学生,去年错过了这门课,上过封教授别的课之后,想把这门也补上。剩下绝大部分都是生面孔,带着些胎毛没褪干净的青涩,一看就是新生。
今天是周一,封皓然瞥了一眼系里的大课表,这节课是这些青瓜蛋子来到这所大学以后,上的第一节课。
封皓然直接扔掉准备好了的讲稿,在脑子里即兴组织了一段开场白。
“可能对很多同学来说,这节课是你们来到大学的第一节课,我很荣幸地站在这里,做大家的海格。“
新生们果然用一副初入霍格沃兹的表情,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位年轻帅气得过分的教授。“海格”教授笑着对大家演讲道:
“从我学生时代起,总有人问我一个问题,‘学中文有什么用?’你们刚刚踏入大学的校门,可能对自己的专业和自己的未来也有这样的疑问。我学的这个专业,他到底有什么用?毕业以后会赚很多钱吗?会给我很高的名望和社会地位吗?我们这个专业混得最好的师兄师姐,毕业年薪破百万吗?很多老师会昧着自己的良心,和你们罗列很多有用的点,哄你们高兴。——但是我不一样,我很明确地告诉你们,咱们这门课,没用。”
学生们很给面子地哄堂大笑。
封皓然也笑:“我们系前清叫国文系,联大时叫中文系,现在叫中国语言文学专业。隔壁学校这个专业叫汉语言文学,还有的学校叫文学院。——不管叫什么吧,反正‘没用’,是一以贯之的。——当然没用了,这年头文学确实是堕落了,但是高贵的传统还在,一个高贵的学科,怎么可能有用呢?”
他态度不卑不亢,然而眼神确实睥睨的,神态有种士人贵族的狂傲。
学生们慢慢停下了笑意,第一排几个女生也慢慢放下了手机相机,开始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话。
“当然,我这么说,经济系、法律系来旁听的学生可能不太买账。没关系,你们是应用型人才,我们是没用型人才,既然已经在社会上压缩了我们这么大的生存空间,也就容忍了我口头上占占小便宜吧。”
“我们,包括新传院,包括哲学系历史系,咱们都是无用型人才。陈寅恪先生被引用滥了的两句话:‘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就是给所有没用型学科的治学格言。一个中文系学生,一个历史系学生,毕业以后假如做了一个‘应用型人才’,被全社会夸有用,我希望你回忆起大学的第一堂课,回忆起我的时候,能垂下脑袋来反思一下自己,你是不是做了‘禄蠹’,是不是做了‘御用文人’,是不是做了政治的走狗?”
“中文系就应该是没用的。”他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它关注的问题,也应该是‘没用’的。支配罗素一生的三种情感——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归根到底,都是遥远的,是‘没用’的。‘没用’,就是这个学科最基础的特质,是这个学科保持高贵的方式。”
“古希腊称呼演讲学、修辞学、哲学和诗学为‘主人的技能’。因为没用,所以高贵。”
“国文大的治学传统,从来就不是脚踏实地的,因为这点,在论坛上和隔壁国理工掐架时,总被路人嘲讽。国文大自古出狂生,这座比共和国还悠久的学府,为共和国,为脚下这片土地,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没用’的人才。”
“以后走出这扇校门,再有人问你们,你们学的这些个破玩意儿,有什么用?你们就骄傲地反问他,你是在侮辱我么?我们学的东西,就应该是没用的。我的大学教会我的,不是修车美发,不是生存的技能,是看待世界之方式,是思考问题之精神,是完善人格之塑造。我们学的,就是无用之用。”
掌声经久不息。
这段演讲,后来由原作者润笔了一番,被写进了国文大的校史里。
这可比背诵学历,介绍校史管用一百倍。刚刚踏入大学的天之骄子们,哪里抵挡得住封教授这样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