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寝殿耳房之中。
竹翡歪着脑袋从门口探出头来,见秦婉婉正独自一个人在房间里,她端坐在书案前,正对着一幅《九九消寒图》玩得起劲。
从立冬那日开始时,秦婉婉便每日对着这九九消寒图描红练字。这图上是“雁、南、飞、柳、芽、茂、便、是、春”九个字,每个字的笔画刚好也是九画,数九天每过一天,秦婉婉便将一笔勾画描红,待到“数九天”正好数尽时,这九九消寒图刚好全部涂满。
“姐姐这里,好生惬意!”竹翡笑着跳着走了进来。
秦婉婉见竹翡情绪不错,今早到太子殿下面前伺候,怕是没有被刁难。于是她也放下心来,将手头的描红笔放到笔架上,笑着问道:“哦?殿下可是起身了?有没有在喝粥?”
竹翡凑过来看她,那消寒图上秦婉婉刚刚将“柳”字描画完整。想起昨夜她偷偷撞见的那一幕,不禁打趣道:“姐姐既然这么牵挂,又何不自己过去看看?”
秦婉婉面上一红,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腮帮子,点着她的鼻尖笑道:“你这小妮子,殿下对你好些,怎么还学着这般牙尖嘴利了!”
竹翡随意揉了揉面颊,不服气地说道:“哪里是殿下对我好些了,明明是陈二公子过来了,才替我和竹青解了围。这会儿,应该是二公子陪着殿下用膳呢。”
相处日久,婉婉也知道陈怀瑜素日很忙,自从她到了殿下身边伺候,若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陈怀瑜便也很少过来。不过近来太子殿下监国,一应的事务的确是越来越繁忙了些。
秦婉婉将一应笔墨等物都收了起来,又自己去那边净了净手,才对竹翡道:“那不是正正好,你一会儿得了闲,便帮我一同做梅萼衣香吧。”
“嗯......”,竹翡随手将帕子给婉婉递过来,心不在焉地伺候她擦干了手,见婉婉手腕上那三只金灿灿的镯子,又忍不住想起陈怀瑜进来时说的那句歌谣,于是嘟哝道:“秦氏女,赛罗敷。一笑倾尽楚郎心。”
秦婉婉见她走了神,也没听清楚她说的话,随口问道:“小丫头,你又在嘟囔什么呢?”
“姐姐,我昨夜看见......看见太子殿下对你......”竹翡不敢在其他人面前提起,但还是忍不住对婉婉说起来,问道:“姐姐,太子殿下是不是想让你做太子妃呀?!”
秦婉婉面上一红,她也是这才知道,原来昨晚的事,都被竹翡看见了!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又想到竹翡可能也看得不真切,于是解释道:“瞎说!我只是眼里进了沙子,昨夜殿下帮我吹眼睛的,哪里来的太子妃?”
连昭阳公主和陈蕾瑜在时,都说安伊才是太子妃最可能的人选。于此事上,秦婉婉本就没有痴心妄想。若是将来的太子妃不要相处的话......她本想着宫女可以出宫,可是昨夜,她竟然真的很留恋,那片刻的时光,殿下怀中的暖意。
满地都是白雪皑皑,会有沙子飞起来吗?竹翡腹诽了一句,见秦婉婉脸红了,越发来了劲,呵呵故意跑远了些,才笑道:“那今天二公子进来的时候,怎么说,秦氏女,赛罗敷。一笑倾尽楚郎心?这秦氏女可不就是说的姐姐,那楚郎,不就是太子殿下?!”
秦婉婉这才知道,原来竹翡方才嘟囔的是这句话?她越发不好意思,佯装要打她,追着竹翡跑着道:“小妮子没正形,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赐婚
暖泉山,春风阁。
太子和晋王之间的储位之争,其背后更深层次的,已经演变为永泰帝与安皇后之间的帝后矛盾和暗中角力。经过秋迩一事,永泰帝对辅国公府芥蒂也越深,对安皇后越发防范,因此对她的态度上也冷淡了许多,可是表面上并没有撕破脸,因此,在朝臣们看来,还是一派帝后同心的样子。
借着这民间歌谣的由头,今日安皇后凑到了春风阁来,进屋时,却见永泰帝正在画一幅傲雪凌霜图,淑妃正立在一旁替皇帝研墨。安皇后心中厌恶,面上却让人如沐春风,躬身道:“陛下,臣妾想着这天渐寒了,特意特意炖了参汤送来。”
永泰帝停下手中笔墨,抬头看她一眼,随手指了指旁边的高桌,说道:“嗯,皇后来了。放下吧。”
淑妃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她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腰身,似是很勉强地才能蹲下身去,给皇后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含笑颔首,一言一行都十分大度合礼,她虚扶了她一把,没有半分感情地嘱咐道:“淑妃伺候陛下还是这么勤谨。只是如今你身子沉了,后宫嫔妃众多,倒也不必你一人如此劳动。”
淑妃知道皇后此行用意,闻言却并不准备主动告退,反而双手攀在永泰帝臂膀上,用十分娇气的声音说道:“只要陛下不嫌烦,臣妾自然想要日日见到陛下才好!”
永泰帝十分满意地搂过她的腰身,与她携手过来坐下,又端起皇后递过来的参汤抿了一口,笑道:“嗯,朕这春风阁不是挺宽敞的,淑妃便留下,陪着一起拉拉家常,倒也图个热闹。”
一番寒暄下来,安皇后也不避讳淑妃在此,软声开口道:“陛下,臣妾听闻,这些日子民间新出了一个歌谣,却是说我们太子殿下的。”皇后终于拐着弯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皇帝含笑,安皇后的话题似乎成功勾起了他的兴趣,于是顺嘴问道:“哦?怎么还有歌谣是唱太子的?怎么唱的?”
安皇后十分自然地说道:“秦氏女,赛罗敷。一笑倾尽楚郎心。可见,太子与秦氏女之间缘分匪浅,如今都成为了民间美谈了。”
永泰帝挑眉,轻轻的将手中的参汤放了下来。心想,这安皇后的汤,可是越来越难喝了,每回喝汤都得一边同她斗智斗勇。
不过既然话已至此,也没什么可躲闪回避的,永泰帝沉吟着道:“嗯......说起来,朕这些天也总在想着太子妃的人选。其实朕知道,安伊她,一直对太子......”
安皇后听皇帝提起安伊,心中一沉,连忙跪下行了大礼:“陛下,上回秋迩时,因为先皇后名讳一事,太子与安伊之间已经闹了不愉快。为此事,臣妾也已说过哥哥了。只是安伊是臣妾侄女,事关太子妃的人选,臣妾也不敢徇私。那孩子,平日骄纵,性子跋扈,实在不堪为太子妃人选!”
永泰帝赶紧示意淑妃去将安皇后扶起来,笑道:“皇后这是做什么。嗯......朕也不过一提而已。既然皇后觉得安伊不合适,那定然也物色了合适的人选了?”
安皇后这才起身,笑道:“既然民间已有佳话,臣妾斗胆,想请陛下为太子殿下和秦氏女赐婚。”
淑妃之前一直不便插嘴,此时见皇后这么通情达理为太子考虑,心里只觉得好笑。她又怎么会这么好心,成全太子和秦婉婉这一对璧人?
于是淑妃故意挑破她,故作疑惑的问道:“秦氏女?臣妾倒不知,皇后娘娘所指的秦氏女是谁?据臣妾所知,太子殿下倾心的是秦端之大人的长女,而不是秦夫人所出的二小姐吧?”
安皇后的心思被人戳破,瞬时变了脸色,她知道贸然将秦媚儿的名字抛出来,必然会招致太子的反感,因此,本就是打算要把功夫做在秦氏女这三个字上,来个鱼目混珠。可是此时被淑妃看穿,她又不好直接承认,只好端起架子,冷着脸问道:“淑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淑妃倒也不恼,她知道,反正如今皇帝有心向着太子,安皇后她们再怎么折腾也是徒劳。于是又装糊涂道:“没什么意思。先皇后不在了,镇国公府还在,臣妾觉得,陛下何不请镇国公前来,听听国舅的意见?”这个时候又把先皇后抬出来,明摆着就是在打安皇后的脸了。
安皇后本欲再申斥淑妃,反而是皇帝出言道:“嗯,淑妃考虑周全。那个老小子也不是个省心的,若是知道朕绕过他,给他这外甥指婚啊,非得跟朕急了!”于是这便遣了人去请陈明省前来。
陈明省弓着身子来到春风阁,见帝后三人正围着炉子取暖闲聊,在礼数上不敢怠慢,便准备躬身下跪。他清了清嗓子,呼道:“老臣,参加陛下,见过皇后娘娘、淑妃娘娘。”
永泰帝连忙起身将他扶了,笑道:“国舅,又不是在朝上,你呀,少跟朕来这一套了。”说话间只一个眼神,便有机灵的小内侍搬了一把椅子放到陈明省身后,皇帝将他按在椅子上坐下,才笑着说道:“今日皇后说,想让朕给太子和秦氏女指婚。你是太子舅舅,朕也得问问你的想法啊。”
陈明省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连忙又起身再拜,道:“哦......陛下隆恩!臣,惶恐。”
永泰帝见他这副唯唯诺诺的做作样子,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摆了摆手道:“好啦,老小子,朕是问你,把秦氏女指给太子,给你做外甥媳妇儿,可行得?”
陈明省这才起来坐好,他吸了吸鼻子,又将两手缩到了袖管子里,方才笑着说:“呃......原本这儿女婚姻大事,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着臣这个做舅舅的说话呢。不过这外甥媳妇儿啊,老臣在京兆尹的大牢里见过,还、”。
说到此处,陈明省十分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皇帝,有些心虚,他咽了咽口水,才继续说道:“还、还用了祖宗传下来的金牌,才给她保出来的。若是她当了太子妃,这将来,应该还是会认得我这个舅舅吧?哈哈”。
永泰帝哈哈一笑,打趣他道:“你个老匹夫,这外甥媳妇儿还没进门呢,你就想着讨好了?”
陈明省似是糊涂的笑了笑,突然又由笑而哭,似是喜极而泣,他又重重吸了吸鼻子,抹了抹眼角那似有若无的眼角,继续说道:“太子如今也要娶妇了,老臣一想到,先皇后......咳咳,哎,这大喜的事啊,就不提伤心的事儿啦。老臣看着我这未来的外甥媳妇儿,除了书读得少了点,其他的都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