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彦自觉方才在殿里吃了亏,如今到了大庭广众之下更觉得拉不下脸来。于是径自走到了自己的红鬃马前,只留了几个侍卫在金辂车旁。
楚更停住了脚步,凤眼微眯,快速闪过一丝幽光。
“请晋王行人臣之礼,牵马执鞭,跪接太子殿下。”依然是陈怀瑜出言提醒。
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楚彦重重扬了一马鞭,疾步走到楚更身边,对着他的耳朵说道:“楚更,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这话飘到陈怀瑜耳里,他故意掏了掏耳朵,以无赖又讥笑的口吻说道:“也难怪晋王殿下会气急败坏,晋王素来的确不识君臣之礼。不过,我好心提醒殿下,既然圣君遣你作为特使,若是今日东宫迎不回太子,不知晋王回去如何复命?到那时候,也不知陛下会责备太子殿下,还是怪晋王,你办事不利?”
楚彦此时横眉立目,眼若饥鹰,简直就像要把陈怀瑜生吞活剥了一般。
他突然冷笑一声,又在楚更的耳边说道:“圣君十分挂念太子殿下,今早还在跟臣说,明日太子入宫晨省,要好好与你用早膳呢。”
看见楚更眉眼间那一抹神色,楚彦心里舒坦了不少。他把马鞭重重扔到地上,象征性地牵起车驾,跪地道:“恭迎皇太子殿下还朝。”
☆、早膳
“奴才给殿下请安。陛下昨日宿在皇后娘娘那儿,特意叫老奴前来,请殿下直接去凤仪宫用早膳。”
十年未见,福康只在楚更的面容轮廓中,依稀能见到当年那个明媚无暇的少年。不过,楚更的眉眼与先陈皇后极为相似,福康心中不觉五味杂陈。
“福伯,您老这些年身体还算康健?”从楚更记事起,福康就已经在父皇身边伺候了。从他会说话起,他便是这么唤他的。
“哎,殿下的这一声福伯,这是折煞老奴了!老奴一切都好。”人老了就是容易触景伤情。瞧着如今太子的模样和性情,想到先皇后曾经也是那么仁慈恤下,福康忍不住抹了抹眼泪。
到了凤仪宫门口,楚更呆呆地定在了原地,在一株合欢树下驻足良久。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凤仪宫已不是当初的模样,只有这株合欢树,是当年陈皇后亲手所植。
这里本就是羲国皇后的居所,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十年前离宫之时,这凤仪宫中的陈设都还保留着母亲在时的模样......直到六年前,今上将安贵妃扶上后位,这凤仪宫方才易了主。
“这合欢树,每年的花都开得极好。殿下如今回来了,今年夏天,就能再看见这合欢花了。”福康知道,此时安排楚更到凤仪宫来晨定,特别是还要称呼曾经与他母亲争宠的人为皇后,着实是委屈他了。
从凤仪宫中走来一个小宫女:“陛下请太子殿下进去。”楚更便未再说什么,只是向福康报以感激的目光。
凤仪宫内,极尽奢华之能事,早已不复当年的朴实无华。地面重新用上好的白玉铺过,窗棂上也都是玉石楠木雕刻的图样,皆用金线勾画。珍珠帘幕,玉璧水晶,宝顶上悬着一个硕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屏风上祥云叠印,描金的凤凰于飞栩栩如生。
见楚更进来,宫女小心地掀开了珍珠帘。帝后只着常服,并坐于主位上,而右边的位置上,晋王楚彦竟然早已在这里。
“皇太子楚更,问陛下安,问皇后娘娘安。”楚更面上不动声色,掀起衣袍便跪倒在地,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
“太子回来了,甚好。朕今日专门让你母后将早膳摆在这凤仪宫里,也算是给你接风。起吧!”皇帝不过四十几岁,鬓角却已经花白了。见楚更行了大礼,他面带笑意微微颔首,却并未起身相迎,说话的口吻中少了父亲的慈爱,仍带着为君的威严。
“多谢皇后娘娘。大哥也在这里?”
“昨日只有君与臣,今日,太子殿下也与我论兄弟了。”楚彦也并未起身,只是话里有话地讥讽了一句。
“朝堂之上是君臣,如今只是家里团聚,太子叫你大哥也是应当。论起来,你不在朝的这段时间,都是你大哥每日晨昏定省,尽了人子之责,你还得好好谢谢他呢。”
皇帝并不知道昨日大相国寺所发生的事,看着他们兄弟友善的样子,心情不错,他安慰了一句楚彦,又向楚更交代了一句,方抬了抬手,示意楚更入座。
“是。改日儿臣一定备一份厚礼,亲自送到晋王府上。”
在这样的场合,安皇后并不插话,她亲自起身去招呼宫女们进膳,不一会儿便有宫女鱼贯而入,各人的膳桌上便都摆满了吃食。
“臣妾想着,二哥儿常年茹素,乍吃油腻荤腥怕是不惯,因此今日的早膳便都是素的,口味也清淡些,皇上尝尝,可还适口?”她亲自给皇帝盛了一碗白粥,又夹了些笋丝到他盘子中。
“皇后果然贤德!嗯哼,你瞧瞧,太子还朝,连带着你娘也偏心了。”皇帝尝了一口,还不忘对着楚彦打趣一句。
“儿常年在爹娘身边,是儿子的福气。今日二弟回来,母后偏心一些,也是应该的。”楚彦赔着笑,眼神却瞄了一眼楚更。见他面色冷淡,心中反而更加得意。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楚更放下刚刚拿起的筷子,起身作揖。
“不用见外。往后太子陪陛下用膳的机会还多,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来。”安皇后笑道。
“陪朕用膳倒是其次,只是太子既然已经还朝,往后这治国理政上也得都学起来了。国事繁重,朕这些年来也有些力不从心了,辛亏有你大哥替朕分忧。”
“儿臣惭愧。日后一定好好向父皇和大哥学习。”
楚更本应是嫡长子。当年安贵妃和陈皇后几乎同时怀孕,安贵妃专门求了太医为她催产,于是楚彦先楚更一天出生,成了庶长子。
只是以当年宁国公府的滔天权势,以楚更嫡子的名头,他才被册立为太子。
时移世易,当年的安贵妃已经正位中宫,她膝下二子一女,分别是皇长子晋王楚彦,皇四子梁王楚煜,以及昭和公主。
不过一顿早膳,楚更食不甘味,仿佛他们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而自己只是个局外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待膳食都撤了下去,楚更借口与昭阳公主久未谋面,想要前去探望,便起身告辞。
“二哥!”出了凤仪宫,昭阳早已等候在外。许久未见,她扑腾过来倚在了他的手臂上。
“小七!我正要转道去看你。在这儿等了许久了吧?”楚更阴霾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昭阳在皇子皇女中行七,从小楚更就这样唤她。十年未见,昭阳公主已从一个五六岁的孩童长成了窈窕的少女。
“嗯,想着皇兄今日的早膳肯定用得不好,我那里已经备下了你爱吃的!”
皇太子高高在上,却真的不是那么好当的。大概是因为今上对太子寄予厚望的缘故,皇帝对太子总是极为严苛,因此,楚更从小与父皇并不亲厚。先皇后在时还有人居中调和,循循善诱,自先皇后故去后,父子之间的感情似乎缺少了纽带,越发疏离了。昭阳公主心疼兄长,却又无法去责备父皇,只好对二皇兄格外好些。
待兄妹二人携手来到昭阳阁中,陈蕾瑜笑着迎了出来:“我就说了,太子得了空自然回来瞧你的,你还非得巴巴地去凤仪宫外等着。”
陈蕾瑜是安国公府这一辈里唯一的女孩儿,自小在家最是受宠,性格倒是十分活泼开朗的。因与昭阳公主是手帕交,因此她入宫十之八九会到昭阳阁中来与公主作伴。
“你懂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我与二哥,都多少年未见面了!”昭阳朝陈蕾瑜做了个鬼脸,便赶紧拉了楚更坐下用膳。
“二哥,你又瘦了!今日这素粥可是我特意让小厨房熬的,你尝尝?”昭阳接过陈蕾瑜递过来的白瓷碗,迫不及待地将粥递到了楚更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