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咧!”
婉婉将带给董月娘的胭脂放在柜上,探头探脑地来了后院。见许莹莹正在摘菜。
“莹莹!你瞧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婉婉将一只精致的胭脂盒子递给她,还有一袋银子。这是她今日将那御赐的文房四宝当掉,换来的五十两。
“你今时不同往日了。你的礼,我可受不起。”许莹莹都懒得抬眼瞧她,她别过身子去,依然只顾摘手里的芹菜。
“莹莹,你怎么这么说呢!?什么礼不礼的。今日,我是特意来接你跟我一起去秦府的!”秦婉婉与许莹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年纪相仿,又比邻而居,从来亲密无间,不分彼此。
方才秦夫人带着她和媚儿从宫里出来,婉婉便借着今日安伊让众人的贴身婢女作诗一事,向秦夫人提出,自己也想要再配一个更得用些的婢女。
如今她身边的这些,都是秦府里的旧人,说得好听是伺候她的,说得不好听,也是监视她的。她们不仅把婉婉的一举一动都放在眼皮子底下,还老引得媚儿来找茬。
秦府大小姐想要再配一个婢女,秦夫人没有理由不允准。刚好马车行到了朱雀大街,于是,秦婉婉便顺手推舟,说自己要亲自来云来酒楼,接许莹莹入府。
摆脱了秦夫人母女,婉婉只身一人,中途转道去了一趟当铺,又去胭脂铺里给干娘和莹莹挑了几样礼物,方来到云来酒楼。
婉婉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莹莹。
许莹莹见婉婉神色愕然,索性挑明了:“你如今攀上了辅国公府的高枝儿,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原来是这样。莹莹还以为自己认贼作父,稀罕做辅国公府的表小姐呢。
“莹莹,你跟我来。”
她将她拉起来,径直进到了两个人曾经一起住的卧房。一进房间,婉婉就脱衣解带。
“你干什么!?”
“这软罗纱的衣服穿在身上的确舒服又好看,就是穿脱起来麻烦一些。”婉婉将外衣褪了下来,只剩了贴身的一件中单。
“赶明儿你同我回去,我留了好几件崭新的给你呢。”
“谁稀罕你的这些绫罗绸缎!谁说要同你回去?你脱衣服到底要干什么啊!?”
婉婉又将中衣从肩上褪下一半来。只见她肩膀上,赫然有一处结了痂的伤疤。紫红色的结痂显然是新长的,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醒目。
“你这是怎么了?很疼吧?”看得出,那伤口极深,莹莹想着就觉得疼,已经顾不上跟婉婉生气了。
“没什么,被辅国公府的一个老婆子用花锄伤着的。身上的伤倒是快好了,不过,我可是一个记仇的人。”身上的伤可以好,但是当时的疼,婉婉却记在了心里。
“怎么,辅国公府的下人,还敢欺负你吗?”听见她这样自嘲,莹莹已经全然不生她的气了。
“辅国公府欺负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诺哥哥的仇,我可是从未忘记。”秦婉婉重新穿好了衣服,她和她相视一笑。
***
东方的地平线上渐渐泛起一丝丝和煦的亮光,天际之间被这光亮层层浸润,漫天的朝霞如彩云出岫,一轮朝阳正欲喷薄而出。万籁俱寂的佛寺中,晨钟响起,山林中的飞鸟受了惊,扑簌簌的飞向了远方。
清晨刚至,太子还朝的诏书便已送到了大相国寺。
太子代天子修行十年,于国有功。今上特意命钦天监选一个黄道吉日,又指了皇长子、晋王楚彦为特使,不日隆重将太子迎回。
楚更已在在圆空方丈的禅房外静候了半刻钟。
他今日穿着与寺中普通僧众并无二致,一身浅灰色僧袍,足踏手工千层底素纹僧鞋,头发挽成单髻,用一根檀木发钗固定在头顶。
金色的朝阳洒在楚更身上,他的身形投出了长长的影子。片刻,禅房中的木鱼声止住,一小沙弥打开了房门,那影子便投到了禅房里。
圆空方丈的禅房正中,供奉着三世诸佛。他正背对房门而坐,捻着佛珠做早课。
“觉民来了?”圆空并不看他,只是起身进了内室。
“方丈今日知道弟子要来?”一对素白釉纹莲瓣茶碗置于茶几上。红泥小炉上,正煮着今年新上的明前茶,茶壶已经嘟嘟地开始冒泡。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该走的,也总是要走。坐吧。”圆空虽已经年逾古稀,貌古眉如雪,但心常平和,身轻体健,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投射出明亮而睿智的光华。
“弟子青灯十年,多赖方丈庇护点化。不日将去,特来向方丈辞行。”
“好、好、好。”圆空方丈连说三个“好”字,却丝毫不感到意外。
“逝者如斯,缘法已到。觉民可记得,贫僧当年指大雄宝殿四字与汝,说过什么?”
“记得。”
当年,圆空牵着十岁的楚更立于大相国寺正殿之前。他手指着牌匾上的四个字,对楚更道: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名“大雄”。故名“大雄宝殿”,即“佛”也。诸佛妙理,非关文字。烦恼即是菩提,菩提自性,本来清净。
“弟子此身,久离红尘,只是此心,却是在寺中这些年,方得半刻清净。有时弟子在想,若是能常伴佛前,反倒求得一世心安。”
此去还朝,前途未知,怕少不得又是风谲云诡,血雨腥风。想到十年之前,楚更至今心有余悸。
茶已煮开,圆空亲自替楚更添了茶。
“你可知,贫僧为何赠你法号,觉民?”
楚更摇了摇头:“弟子愚昧,参悟许久,只是,还未曾得证。”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一切所处,一切时中,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从生,无法而不造。”
“弟子受教了。只是,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若所求皆为虚妄,尤未可得......”
圆空对上楚更的眼神,从他的眼里看见了星辰大海,雄心壮志,却看不见半分犹豫不决。他走到书案前,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忍”字。十年前,他要楚更忍,十年之后,他仍在临别之时,将这个字赠予他。
“俗眼既认一切对待者为实事,分别计较遂至牢不可破,此所以有贪嗔也。无上菩提,须得言下,识自本心,见自本性,不生不灭,于一切时中,念念自见,万法无滞,一真一切真,万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