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喝那些酒,第一支的时候,他就和现在这个在电话那头的男孩子通上了电话。
这是第二支,这男孩说自己也喜欢葡萄酒。
这男孩问安远:「那你喜欢的人,喜欢你吗。」
安远沉默了。这问题真是字字诛心,何其残忍。
如果有两情相悦之人谁会浪费宝贵的夜晚?安远恨不得与恋人披头散发夜夜笙歌。
可是这男孩问得坦然,并无恶意,似乎连好奇都没有,像是随口的聊天,让人不忍去怪他。安远想不过就是说句实话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自己从未骗过自己,他一向把自己定位成宋知非的不具名的暗恋者,处在那种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位置。
所以安远说:「不,他不喜欢我。」
说过之后男孩的声音有点点焦急,他说他喜欢的人也不喜欢他。
原来这个男孩也有喜欢的人了吗?那不就和自己一样?安远一下子觉得两人似乎站在了天平的两端,天平没有高低,筹码不差分毫,在情感上,他们是一样的人。这种认知让安远觉得这男孩更加亲切,他有冲动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对方,但是那冗长乏味的情节很多时候连自己都不想回想,千言万语只变成一句:「我只想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而且我一定要,即使要等很久。」
「即使要等很久?」
「即使要等很久。」
「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
「等到我不喜欢他的那一天。」
安远对自己说出口的这句话都有点感到诧异。也许这是他埋藏在心底自己都未曾察觉过的想法。
可是何时才能不喜欢他?是某个不曾做梦的阳光灿烂的早晨?是某天登上高峰后大声呼喊后的午后?还是某年某月某天那一个喝得烂醉的夜晚?
都不是,都不会是,如果可以轻易放下,那么在这过去的十年里,安远有无数个机会结束这段单方面的感情。
人,不能指望一次顿悟。
当然有的人是可以的,也许灵光乍现间就看破了烦恼忧愁,但是这些人并不是绝大多数,他们只是极小的概率,我们可以去幻想自己是那个小概率,但是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安远觉得,如果想得到什么,那么一定就要付出什么,如果想要走出去,那么必然要经过一段充满伤害的旅程。
伤害。安远想不到除了伤害还能如何让他变得不喜欢。不论是对这份情感的正面拒绝或是漫长等待的煎熬这都是一种伤害,安远在伤害中前行至今,其实是有点累了。
放了十年的酒并不可口,等了十年的人却不知还是不是当年的模样,在知道宋知非回国的那一刻,安远想,终于还是要来了,给这段感情一个说法吧。怎么样都好。
对面的男孩轻声说:「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喜欢,或者放弃,绝大多数的人都会有那么一天。」
安远不禁抿嘴笑了,一边的酒窝若隐若现,他想是啊,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他可以真正地挥别过去。
秋天已经来了,只要熬过严冬,春天就在不远的地方了。
那男孩又睡着了,安远的内心充满了诡异的满足感,他觉得男孩一定会有个好梦,就像自己身下的地毯,柔软蓬松温暖的梦。
这次发的简讯,男孩给了明确的回应,安远也大概猜测出这个号码应该是男孩专门用来电话聊天的,所以并不是天天开机,安远对此有一点在意,因为对方好像吃透了聊天室的规则,像是一个……一个老手。安远不是看不懂这个聊天室是做什么的,但是他总固执地觉得,有着如此干净声音的大部分时候冷漠偶尔体贴的男孩,不应该和这些冰冷的id一样,他是一个有温度的人,一个可爱的人,乖巧的拘谨的。
安远不忙的时候就会给对方打电话,十次只能有半数能通,可是这没有关系,听见对方的声音,随意的闲聊都让安远很高兴。
安远乐于和对方分享自己的生活状态,他觉得安全又有趣,偶尔讲到兴起,对方也会不住地追问,甚至还会打趣几句,整个人都生动了许多。他发现对方是真的很喜欢酒,他会给自己讲一些葡萄酒的小知识,讲得很认真,如果提问,或者夸奖,他都会很开心,就像是得到糖果的小孩子。对方开心,安远就也觉得开心,所以他喜欢听他讲这些,即使自己听起来有点吃力或者无趣,他也乐于倾听,因为现实生活的压力让快乐的事儿变得太少,开心变成了奢侈,而在电话里,安远只要付出一点耐心就能收获双方的愉悦,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情吗?安远想不到,也不屑去想了,他现在满足得不得了。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安远觉得生活似乎轻松了起来,至少有一点盼头,一个星期总会有那么几个晚上是愉快的。
某天安远照例拨打了对方的电话,对方关机了。
安远现在已经慢慢习惯了这件事,没有开始的时候那么生气,他想,至少他开机的时候,那些夜晚都是属于自己的。安远打开了一支林立朋友新卖给他的红酒,一口下去,酸涩味充满了整个口腔,味道浓烈得他直皱鼻子,他拿起酒瓶细看一下,上面的文字并不明白,但是按照之前男孩教他的那点小知识,他知道这酒肯定不是来自于法国。他想这是哪里的乡野村酿会有这样强劲的口感,下次一定要和男孩问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