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你王奶奶要的姜片,你快放进汤里。”
说着话,任爷爷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
手拿开,氤氲的热气中,他分明看到任珂眼里有泪,沉沉地坠在眼角,想掉,却不敢掉。
怎么他家珂珂也哭了?
“你和等等吵架了?”
任老爷子清楚,自家儿媳妇最是疼闺女,十多年没对任珂说过一句重话。所以眼见着任珂偷偷抹眼泪,任老爷子第一反应就是,程等那个臭小子又闹什么幺蛾子?
听到爷爷误会,任珂急忙摇头,“没吵架,我……切洋葱切的。”
洋葱?
任爷爷撇撇嘴,汤里哪里有洋葱哦?
可任珂不想说,他便不再问,转而问起程等的身体情况。
爷爷不再追问,任珂心里松了一口气,蹭了蹭鼻尖,“他挺好的,下个月就能出院。”
“那很好。”任爷爷笑着说,“你告诉等等,让他出了院,别住公寓里,回家里来,爷爷给你们两个做好吃的,好好养养身体!”
任珂应了,任爷爷睨她一眼,又继续道:“珂珂,你是不是有事瞒着爷爷啊?”
任珂低着头,脊背一僵,静了一秒才咧着嘴角笑起来,“没有啊,您别多想。”
闻言,任爷爷就摇了摇头,眼瞅着砂锅里的汤该出锅,便替任珂关了火。
“爷爷老了,可爷爷不瞎哦,爷爷知道我孙女不快乐。”
任珂怔了一怔,“爷爷……”
任爷爷却并不看她,从柜子里找来手套戴上,把砂锅里顿好的汤一滴不漏地盛进保温盒里,盖紧盖子,又将保温盒套上隔热包,这才递给任珂。
“那年,你说不想读b大,要去哈佛。我问你怎么了?你对我说,不用担心,你只是想去外面看看。爷爷信了,劝你爸妈放你走。后来,你考上哈佛,放弃你自小最喜欢的法学,转去学医。我问你为什么。你告诉我说,哈佛的法学太难了,怕自己学不好,不能毕业。爷爷信了,便随你去。”
老人家的声音,既缓且轻,徐徐的陈述着,却比任妈妈方才的疾言厉色,来得更重。
“可是珂珂,今天我问你,这么多年,你真的没有骗爷爷吗?”
骗了。
任珂看着爷爷,眼里一层一层地叠起泪,愧疚折磨着心,那句“没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两相对视,任爷爷却忽地笑了。年迈的脸上,笑得慈爱和疼惜。
“爷爷知道,我们珂珂啊,是个心软的好孩子。”
骨瘦的手一下一下地摸着任珂的头发,“可是珂珂啊,人这一辈子,钻牛角尖容易,出牛角尖难。做人,别难为自己,更别骗自己。自欺欺人,伤人也伤己。爷爷对你说的话,你记住了?”
——
任家的氛围不太愉快,程等病房里,也是一片愁云。
此前,丁成出面托朋友,去查任珂在美国十年的经历。对方效率高,资料很快反馈回来,寥寥几页a4纸,内容却引人深思。
“任小珂在校成绩优异,但有关她就诊的病例,却几乎没有。”丁成看着手里的烟,“但她读研究生的第一年,有一次因安眠药服食过量,而导致昏厥。”
丁成猛吸一口烟,然后将余下的烟蒂掐灭,按在烟灰缸里。目光扫过腕表,一开口,烟雾成圈。
“任小珂快回来了,你把东西收好,别让她发现。”
说着,丁成起身穿衣,准备离开。行至门口,脚步一顿,他手摩挲着金属质地的门把手,兀地长叹一声。
“我们都误会她了。”丁成说,“她也许爱你比爱她自己还要多。”
看到资料,程等才明白。任珂的十年哈佛行,全都是为了他。
从考上哈佛,到后来进入医学院,甚至利用课余时间,学习手语和唇语。
她几乎以一种燃烧自己的方式,准备着,为他将来也许会面临的一切意外,保驾护航。
十年,初心不改。
可笑他却以为,她不爱他?
程等将手里的资料,一点点撕碎,末了扔进马桶里,放水冲走。
然后走到洗手台前,仔细地洗手洗脸。
须臾,他忽然深深地低下头,将脸全都埋进水里,涟漪渐渐散开,只有水流声淅淅沥沥地响着。
他闭着眼,憋着气,肩头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双手死死地抓在洗手台上,青筋暴起,也抵不住心里的疼。
阿珂,阿珂,你怎么这么傻!
那天,任珂回来得有些晚。
没成想,当她疾步冲出电梯,却见程等就坐在电梯旁的长椅上。
脸上没带口罩,干净帅气的一张脸,五官英挺,眉目平和。
他身边围着几个小护士和病患,安安静静地排着队,等他给他们签名。
人群中,他低眉敛目地写着字,清隽的侧影迎着阳光,格外好看。
他怎么那么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