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眼光, 不约而同, 集中在容非那惨白如玉的脸容上。
正值仲秋时节, 明媚天光拢了他一身, 挺拔身姿如散发轻薄柔光,那束发白玉冠、青白长袍, 宁静悠远,未染半点凡尘。
容姿堪可以“完美”形容,唯独薄唇抿出了痛苦、无奈与挣扎。
他与秦茉对视,彼此眼底,交换温柔、不舍、理解与思慕, 无须一言,已明了对方的心意。
他在心底对她允诺过, 会尊重她一切抉择。
如若她执意遵守约定,他会疯、会狂,却也会予以祝福。
龙平虽对这名神情哀痛的青年微感讶异,也为四周的嗟叹声而惶惑, 不好多问。
他凝望秦茉手中的婚书, 黯然神伤:“十八年了,我也不晓得,那孩子去了何处。”
秦茉心头大震,震骇的容色悲喜交加。
是否意味着……她自由了?
容非既为秦茉的选择而痛悲, 又为自己渺茫的情思而哀叹, 全然没注意,龙平那句语带悲意的话, 似乎将给他带来一线生机。
众人因容非的古怪沉默陷入狐疑之际,丈余外的木台上,燕鸣远不合时宜地发出一串离奇的笑声。
噗!霍霍霍……
青脊众指挥使们均对册子怀有好奇心,碍于林指挥使在旁,他们没敢多看一眼。
此刻见燕鸣远边看边笑,顾起直肠子,问道:“燕少侠为何发笑?”
燕鸣远笑道:“这里头有好多生活记录,有一首打油诗,名叫《记六月三日无敌花将军不战而屈人之兵》……”
顾起奇道:“花将军?哪位花将军?”
近数十年,未曾听说哪位将军姓花。青脊建立之初,倒是有一位花指挥使,担任的是教坊司的九品小官,可不是什么将军。
燕鸣远莞尔:“你听我说,这诗是这样写的——一只两只三四只,五六七八·九十只,硕鼠梁上横无忌,花猫一出即消失……这‘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花将军,居然是只猫!哈哈哈……”
这下,不单顾起跟着笑了,其余人亦露出笑容。
燕鸣远又道:“这还有一首,我给你们念一念——三更猫来叫,四更狗又跳……”
他前两句一出口,容非和秦茉同时惊呼!
惊悚、震骇、狐惑兼之,丝毫不像二人作风。
燕鸣远被他们打断,蹙眉问:“你俩咋了?”
秦茉偷偷觑向容非,见他目瞪口呆,遂对燕鸣远道:“余下的两句,可是‘五更鸡长鸣,鬼才睡得着’?”
旁人听了,想笑之余又觉惊讶。
燕鸣远笑问:“姐姐也知道?”
秦茉尚未回答,容非猛然跨出数步,抢到台上:“燕少侠,借我一观。”
燕鸣远本与他交好,自然不拒绝,由着他伸手来拿这本名为《至宝》的小册子。
容非看到他念的那几页,全是他熟悉的句子,再往前,则是一些随手勾画的图景,最初为襁褓中的婴儿,标的是天佑元年仲秋;之后随时间推移,画有孩子爬行、学走路、逗花猫、母子嬉戏等场景,顺手拈来,颇有意趣。
其中一幅,描绘了一名头戴木槿花的美貌少妇,双手抱着一面容俊秀的小男娃儿,二人应为母子,笑容美满。
画中题为“非儿三周岁”,后有一跋——采花赠依澜,愿安康常在,韶华永记。
容非几乎控制不住情绪!
这是父亲所绘的册子!
他作画记录了一家三口共度的五年时光,间或穿插文采平平的打油诗或是日记,皆为容非早无印象的趣事;另有三五知己畅饮叙话的场面,笔法娴熟,形象生动。
这些,便是父亲心中的至宝。
父亲对家人、友人的情谊,从字里行间、勾线描摹中表露无遗,隔了十八年光阴,以诡秘的方式回到儿子手上。
这份延绵不尽的爱,包围了容非,教他既温暖又哀伤,几欲落泪。
或许是他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激动,秦茉、燕鸣远、龙平、东杨、南柳等人面面相觑,禁不住问道:“怎么了?”
“此为我爹生前所绘,”容非笑时眼角泛起水雾,语带哽噎,“画满了我和我娘的一些琐碎日常,还有友人往来的小故事……”
这番话如大石掉落平湖,激起巨大的水花,龙平愣了半晌,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端量着容非:“你……你是小非?”
容非颔首:“抱歉,龙伯父,我没在一开始明言。”
龙平三步并作两步,嗓音夹带无可抑制的战栗:“你小时候……我抱过你的!苍天有眼!可算找到你们了!”
他一手拉住容非,喜不自胜,老泪纵横。
秦茉脑子里如塞了一团云。
容非的父亲握有青脊的钥匙,自是与她父亲、龙平大有渊源,应该便是宣婆婆提到的那位“极少来镇上、长得不怎么起眼”的容爷。
可那又如何?他们终究只能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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