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茶时分后,杜栖迟从关押秦茉的牢房内步出,阴冷的半张脸平添一丝狐惑。
她答应秦茉送信,却根本没想到,对象并非贺与之、魏紫或燕鸣远,而是衢州的一座宅院的主人。
秦茉的信异常简单,甚至不能称之为信,充其量算是个短笺,连个称呼和落款也无,仅有没头没脑的五个字,“请救小豌豆”,另附上那像极了护身符的黑木牌子。
杜栖迟几乎以为,秦茉在耍她。
衢州城北大街,只有一座院落,那便是越王府。
要她凭一名服过药的犯人的三言两语,派人送一封奇怪的信件去王府?
可转念一想,以越王爱四处游荡的闲散性子,真结识秦茉和小豌豆,不是没可能。
秦姑娘,不简单!一下子笼络皇族的藩王、江南巨富的代表贺家家主和武林顶尖高手的血脉南燕之子!
“请救小豌豆”?秦家小少爷欢蹦乱跳的……只怕,是个暗号!
这信,要不要送出?
既应允,得送出去……何时送达,可没说。
面罩内挑起一抹冷笑,杜栖迟把信封和木牌放入怀内,转头对两名女下属道:“秦东家意志颇强,这药物持续不了多久,加倍,盯着她吃下。”
“过量的话,怕对身体……”
“我只应承小师叔和贺家家主对她格外照顾,没说不用药。”杜栖迟目不斜视,大步离开。
狭长的过道,光影忽明忽暗,微弱脚步声远,只剩闷风细响,回旋不息。
…………
次日,下了两日的大雨杳无影迹,西风一吹,大片平地已干,唯有数处水渍,倒影着碧蓝晴空中闲散幽浮的薄云。
新购置的院落各处仍旧杂草丛生,只因容非和众护卫根本无心理会这些琐碎小事。
杜栖迟软硬不吃,且料到容非参与其中,明示暗示他也脱不了干系。
这一点,教容非伤神。
从驿馆归来后,燕鸣远与容非均郁郁寡欢。
扯着扯着,一个说对方动作慢,找到密匣也不想办法转移;另一个则说事出突然,没来得及与秦茉商量,且认为杜栖迟会暗中使诈,必须尽快接走秦茉。
燕鸣远没回西苑,选择留下商议,如此一来,这小院落显得更拥挤了。
事实上,容非明白,燕鸣远为江湖人,与杜栖迟关系密切,能保持中立已是难能可贵。可眼下,他显然抛下身份的负担,只顾存道义,站到秦茉一边。
这越发让容非疑惑,燕鸣远到底为了何事,甘愿与代表皇权势力的心爱姑娘作对?
不出所料,有关秦茉被隐秘青脊带走的消息,终归还是走漏了。
从青梅酒馆魏掌柜的恐慌与迫切、贺七爷领人亲去驿馆等事,人们推敲出,秦姑娘犯了大罪,惹上杜指挥使,已被扣押第三日了!
消息一传出,全镇轰动,有人猜测,秦姑娘手上有藏宝图,余人则表示不可思议。
秦茉被送入驿馆地牢的第四日,右杉归来,单独向容非汇报了一事。
出卖秦茉的人,找到了,但有青脊的人护着。
容非眸中燃起怒火,却又无可奈何。
午时,前柏后松煮了一大锅面,大伙儿齐聚院落,合并桌子,舀汤分面。
容非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秦茉的处境,睡觉时担心她睡不着,吃饭时担心她吃不好,整个人憔悴了许多。
见容非对着一碗鸡汤面发呆,东杨故作轻松,半开玩笑道:“公子啊!没准儿秦姑娘吃得比您还好呢!届时你面黄肌瘦、瘦骨嶙峋、弱不禁风……她认不出你,可咋办呢?”
容非横眉怒视,夹起面条吃了两口,食不下咽,投箸:“真不想吃。”
“没力气。”一向不爱说话的南柳埋头苦吃,嘴上含糊其辞。
其余人面面相觑,皆不知他冒出的这一句是何意。
南柳见容非还是没动,提醒他:“抱不动。”
容非与他相处久了,理解他的意思,愤懑道:“谁、谁抱不动了?”遂一口接一口把面条全吃光。
燕鸣远大致听懂他们的话题,凤眸笑得弯弯的:“姐姐可轻了,你应该……抱得动。”
容非捧起碗喝了一口汤,听完这句,险些喷出来,急忙咽回去,呛了个半死。
他自然记得,燕鸣远和秦茉曾于某夜翻墙入东苑,后而相偕离去……
缓过气后,他怒道:“又不是没抱过!”
那夜从贺老三家回秦园,除了马背之上,步行时都是他一个人抱她的,走了好远的路!哼!
想到那之后所发生的甜蜜与争执,他黯然心伤。
蓦然回首,他这二十三年,除去父亲和母亲离世的哀痛与过后引发的汹涌澎湃,大多数时候,日子过得十分平顺,纵然不乏尔虞我诈、刀光剑影,但他聪明好学,待伙伴友善,真正大的挫折,倒没遇过多少。
秦茉,可谓他命中注定的劫难。
恍惚间,记起刚搬进东苑时,她便悄然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因他们相遇的方式,以及花中拈蝶的神技,外加,她是秦家姑娘,父亲临终前提及的“长宁镇秦家”的大姑娘。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有了预感——对她无法割舍。
若后来没发生那些误会,他们能彼此相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