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贺家家主贺依澜离世后的两个多月,十二岁的阿音整理旧物时,忽有仆役来报,门外来了位邹姓男子,声称是阿音小姑娘的生父,要求接她回家。
那会儿,她没有姓,大家都喊她阿音或莳音丫头,她一直搞不清自己到底姓什么,听仆役转述,大惊失色,提裙去寻南柳。
南柳没当值,和东杨指点新一批小护卫的武功,闻言,同样脸色大变,一言不发,迈步奔向大门口。
阿音慌忙跟上。
抵至台阶,她先是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多数为周边居住的百姓,其中有二三十名五大三粗的男人,簇拥一中年男子。
那人四十岁上下,一双丹凤眼,身穿发旧的蓝色缎袍。
“阿音,爹爹总算见到你了!”男人两眼放光,端量她尚未长开的容颜,如获至宝,“你的眉眼,和你娘一模一样!”
她有点懵,转而望向满面怒容的南柳,正想问话,没想到那男人瞪视南柳,指着他怒吼:“是他!强行拐走了她,还偷了我女儿!”
阿音傻眼:“舅舅……?”
十年来,南柳对贺家人说,他们是亲舅甥,尽管大伙儿开玩笑说他们俩长得不太相似,却一致坚信,南柳为人耿直,不会撒谎。
“还敢来?”南柳长眉凛然,如有烈火喷射。
阿音注意到,他没否认。
“阿音,你别信这个骗子!十一年前,他硬闯你娘的小院落,恃强凌弱,把我打倒,抱走你病中的娘亲,夜里还私闯我的宅子,敲晕丫鬟,抢走了未满周岁的你!他根本不是你舅舅,不过是你娘的邻居!”
男子振振有词,伴随积压多时的旧火。
南柳目眦尽裂,怒发冲冠,嘴唇动了动,无一字辩解。
追赶而来的东杨,见南柳不吭声,急了:“你别愣着啊!干嘛不说话?他说的,该不会……?你和你姐,不是血亲?”
南柳默然。
阿音倒抽了口凉气。
“他……打她,”南柳磨牙吮血,“用鞭子!”
“所以,你们自幼相伴,后察觉这男人欺凌阿音她娘,出手相救,并养活她们母女?在她病逝后,带了阿音前来贺家?”东杨知他表述过分简略,容易引起误会,遂归纳了过去十多年捕捉的细枝末节,替他解释一番。
“没错!”南柳斩钉截铁,“这禽兽!”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纷云。
“当年之事大有误会!阿音,跟爹爹回家吧!让我们父女团聚!”那男子无视南柳,软言哄柳莳音,边说边上前数步。
此人……真是她父亲?阿音免不了浑身一颤,心中千头万绪,无从疏理。
若不是南柳抱走她,她这十二年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是好还是坏?
东杨柔声问:“如果这人是你亲生父亲,你要跟他走吗?”
她审视的目光投落在那中年男子,诚然,确实有种血脉相连的熟悉感,但其气场与风度,则让她深感陌生。
她转头凝望南柳赤红的双目,往昔点滴涌上心头。
自她记事起,陪伴她的是这位沉默寡言的男子。
他教她识字,虽然讲得过于简略;他领她四处转悠,虽是她逼迫的……他为她愁,为她忧,为她欢喜,为她骄傲,有求必应,真真切切,无半分虚伪。
她相信,他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他所做的一切,都为她着想。
相比之下,这冷不防冒出、极可能打骂过她柔弱母亲的男人,她的抗拒发自内心。
有了决断,阿音挺直纤细的腰,明眸噙泪,一字一顿:“舅舅或许是假的,可他对我的好,全是真的!我只想跟着他!除非他亲口说,他不要我了!”
那邹姓男子忿忿不平,吼叫道:“他带你到贺家,把你养大,是存心想让贺家公子娶你!他拿你当物资!好攀附贵人谋前程!”
“你胡说!”
新仇旧恨交织,南柳忍无可忍,三步并作两步,速度奇快,疾冲上前,一拳打向他的脸颊!
围观者惊呼声中,那男子转身欲逃。
不料南柳比他想象中的快,猛力的一拳来袭,正中他左脸,口中顿时飞溅出血和两颗牙齿。
随他而来的一群人瞬间围拢过来,在南柳挥出第二拳前,硬生生把男子拖走,紧接着抽出藏在身上的短刀短剑,齐齐向南柳各处要害捅去!
“舅舅——”阿音震悚之际,忘了自己丝毫不会武功,挽着裙子前冲,被东杨一把拉住。
再看南柳身法如魅,闪掠避过大多数,又徒手拈拿对方刀侧,迅疾翻转,以迅雷之势,夺走了一短刀,稳准狠辣地回击!
他眉头一拧,黑色短袍衣袂翻飞,短剑于挥舞劈砍间,迸射出凌厉银光,没几下,又飞腿踢开数人。
而与他相斗的二十多人中,不乏武功根基扎实者。他们联手相拼,人多势众,彼进此退,相互配合化解南柳的猛招。
东杨看不下去,窜出丈许,丢下一句:“丫头回去喊人!”
南柳长眸含混杀气:“别插手!”
东杨跺脚道:“你这人就是倔!这时别拿出你那套‘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论调!”
他侧身翩转数圈,踢翻两人,再以抽刀逼开数人。
南柳少了围攻者,从容不迫,顺手抓起一人往外摔,闷声响起,那人哼哼唧唧爬不起来。
对方见他干脆利落,又有东杨这强手帮忙,外加这是贺家门口,闹大了不好收拾,为首者吹了声口哨,最边上两人会意,调转方向扑向阿音!
“阿音!”南柳意欲抢出相救,遭背后一人的短剑一拉,肩头登时皮肉绽裂,血喷如泉。
阿音尖声道:“别打了!别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