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她的男人有一定财力,势必咽不下这口气,很快找上门。
他在外游历,对各种避仇法子略有耳闻,见裴菱精神尚可,当机立断,从客栈后院雇了辆驴车代步,转移到边郊农家。
傍晚,他悄无声息回了裴姐姐居住的院子,内里空无一人。
他料想孩子被她父亲带走了,摸准邹家方位,趁夜色浓稠,偷潜入内。
数进院落,疑似有孩子的地方,他都找了一遍,无果。
夜风隐隐约约送来几句争吵,时断时续,南柳循声而去,藏身窗下窃听。
“我决不同意留下那贱种!”一女子嗓门尖锐,夹带两声茶盏摔破的声音。
“你别动不动就贱种!那是我女儿!”锦袍男子怒斥。
“敢大声吼我?没我娘家扶持,你有今日?现下翅膀硬了,学人家三妻四妾?你不就是贪图那哑巴女不会说话,字也识不得几个,没法把你私下干的阴损事外传么?还能有几分真心?”
“人走了,你满意了吧?”那男子同样气愤。
“她被人抢了,你不抢回来?呵呵,就算不抢她,也会去抢别人!我警告你,别玩太过!什么吊高鞭笞、火烧水淹的,闹出人命,我可不替你收拾!”女子顿了顿,“那贱种,你要么埋了,要么卖了!我绝不让她吃我家一粒米!”
南柳身子发抖,恨不得冲进去杀了这对丧心病狂的夫妇!
深吸了口气,他自问没有本事杀人于无形,且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把孩子安全带离。
若为泄愤而犯险,只怕要把自己搭进去。
他死不足惜,可裴姐姐身体虚弱,需要他照顾。
报仇,不急在一时。
房中夫妻吵闹了一阵,均在揭对方的疤。南柳听不出所以然,又细细沿各间房屋搜寻,循着勉强可闻的婴儿啼哭声,在柴房内觅到了那干瘦的小丫鬟和饥饿难耐的小女娃。
“交给我。”南柳目带寒光。
“不,”小丫鬟语带哭腔,“他们会打死我的!”
南柳不愿与她啰嗦,一手夺过孩子,抱在怀内,另一只手在小丫鬟头颈处一敲。
她两眼一翻,瘫软在灶台边上。
南柳明了,这丫鬟不坏,但他必须狠一点,她醒来才不会被主人重罚。
柔柔月色下,原本哭闹不休的孩子对上他谨慎惶惑的眼神,圆圆的大眼睛竟有些许愕然。
顾不上那么多,南柳趁着未惊动旁人,脚下如御风踏云般掠出,几下纵跳,翻出了邹家宅院。
小婴儿因腾空飞跃而忘了哭泣,发出咯咯笑声,这份全然不懂人世险恶的欢乐,感染了南柳,让他紧揪的一颗心涌起暖融融的热流。
当南柳把孩子抱回给裴菱时,裴菱喜极而泣。
南柳以手势问: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阿音。
哪怕这孩子的一半血脉源自于那狠毒男人,裴菱仍全心全意爱着她,一心祈求,她能替自己倾听世间万物的美妙声响。
他们三人躲在农家生活了数日,裴菱体虚气弱,没有母乳,皆由南柳煮点米糊来喂养小阿音。
南柳这两年积蓄不多,租借房屋、治病买药、日常开销……撑不了多久。
他曾想过去邹家报仇,并抢些财物,但裴菱坚决不同意。
——弟弟,你把我们母女救出来,是好事;你再去杀人抢劫,就成坏事了,我不希望你变成满心仇恨的人。
南柳拗不过她,只好带她们母女远离邹家的势力范围。
遗憾的是,裴菱的病一直没好转,甚至日益恶化。
她这三年经历了父母和长辈的生离死别,身娇体弱,无谋生之道,走投无路,成了那姓邹的玩物,发现他的真面目后,曾想过一死了之。怀了孩子,她硬生生忍下来,总算盼到与南柳相会。
兴许是与故人重遇,又接回女儿,她的憾意减弱,长久以来支撑她的薄弱意志,说散便散了。
三个月后,小阿音满周岁后的几天,裴菱撑不住,双目一闭,离开了让她痛苦、让迷恋的人世。
南柳悲痛难言,十五岁的少年心充斥着无力改变命运的挫败感。
偏生他答应了裴姐姐,不能报仇。
况且,他还得照料孩子。
小阿音刚学会行走,摇来晃去,肉嘟嘟的小手拉着母亲渐渐凉去的手,好奇眨眼,不哭不闹。
她还小,并未意识到失去了什么,更不晓得何谓“天人永隔”。
南柳心中默默地道:别跟你那人渣生父姓,跟你娘姓吧!或者,长大后自己选择姓什么,选择属于自己的路。
料理完裴菱的身后事,南柳带了小阿音去了杭州城。
小时候,裴菱曾指着一幅画有苏堤的画卷,问他这是什么地方,那时南柳也不懂。走过千山万水,他未能与她同往,唯有让小阿音代替她欣赏触及不到的美景。
他想过重操旧业,又不好带小娃娃奔走四方,思前想后,在凤山门一带租了个小小房子,暂且安定几年再说。
他对外宣称,这是他姐的遗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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