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茉凝望她清亮的眼眸:“杜指挥使想聊什么?”
杜栖迟缓缓起身,踱步到她身侧,玉手轻抬,忽地拔下她发上的珍珠发簪,拿在手里细细观察。
秦茉一怔,随即猜出,她对发簪起疑,笑道:“杜指挥使若喜欢,拿去即可。”
杜栖迟原本已辨认出此物无害,正要替她放回原位,听她这么一说,顺手插在自己的发髻上,“那……先借我戴几日,谢谢秦东家。”
发簪虽非武器,但若秦茉为守密而以此自裁,可不是好玩的事,杜栖迟绝不会由着她把锐物留在身边。
秦茉静然端坐,杜栖迟一不做二不休,竟将她的耳坠子、璎珞等物数尽除下,连指环也没放过,仿佛怕她吞入腹中似的。
“杜指挥使是特地等到此刻无旁人时,才开始搜身吗?”
杜栖迟冷笑:“我一贯疏懒,既然你提醒我了,我便在你身上搜一搜。”
“杜指挥使并非疏懒,而是艺高人胆大,没将任何人放眼里。”
“旁人或许无须设防,你不一样,你是‘风影手’的女儿。”她当真伸手去翻秦茉的袖口和怀内诸物,取走了纱巾、小玉坠子和一刺绣香囊。
解开香囊,内里有一块黑黝黝的木牌,刻满了细小文字,弱光下看不真切,杜栖只当是护身符之类的事物,并未为意,只拿走玉坠,其余统统还给她。
狭迫空间,两双清澄通透的眸子在端量对方。
秦茉揣摩的是杜栖迟要搞什么鬼,杜栖迟则等药效发作。
约莫两盏茶时分,却如一整夜般漫长。
杜栖迟目视秦茉灯影下如雕如琢的娇媚容颜,语调莫名添了一缕温柔:“我的师祖、几位师叔伯还有我母亲,乃至几位师姐,个个都是美人。我自幼看惯美人,依然觉得你很美。”
秦茉虽觉她这番话甚为古怪,却忽觉整个人被夸得飘飘然,不受控制地应了一句:“你一定也很美……燕少侠他……时常叨念着你。”
杜栖迟摇头:“不,我很丑。”
秦茉没来由变得激动:“我不信,你把面罩摘下来让我瞅瞅吧!我自第一眼见你就……”
她刚把话说出口,心中懊悔,何以会无礼到口不择言?
是药?让她无所顾忌?必定是……青脊想套话,以药物麻痹了她的心思!
她将毫无保留全盘拖出?
秦茉想到此处,惊色乍现:“你们……你们……”
杜栖迟杏眸半弯,笑意潋滟:“别慌,没事的。对于美貌的小姐姐,我历来怜香惜玉。”
秦茉全身发抖,全然无法掩饰慌乱之情。她拼尽全力,试图与药力抗衡,压抑情绪,最终坚持不住,哭出声来。
她越哭越难过,想到十多年来的种种,以及与容非之间无果的感情,隐忍多时的悲伤、无助于泪水中宣泄。
杜栖迟转头不再看她,任由她放声大哭。
秦茉全无仪态地哭了将近半个时辰,勉强止住抽泣。
杜栖迟抬手触抚着她半垂青丝,温言道:“秦东家,你为何哭得如此伤心?不如,说来听听,看我能否帮得上忙?”
秦茉如像受到莫大安慰,无奈脑子一片混乱,不知从何说起,絮絮叨叨扯了些对亲人的思念,谈及她悄悄做下匿名举报的小事,说起她和魏紫苦撑的不易,转而开始骂贺家家主,骂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
杜栖迟饶有趣味地听着,直到秦茉说累了犯困,伏案而眠,她也没逼问一句。
屋中一片静谧,油灯将尽,她行至门边,叩门。
铁门打开后,她吩咐道:“带秦东家换个地方歇息。”
两名女下属应声,将昏睡中的秦茉抱起,送到置有床铺的密室就寝。
杜栖迟细查秦茉睡容安详,眸底掠过一瞬间的恍惚,继而回到最初的凌厉。
她信步出了过道,交代留守众人,把机关设好,防止高手来劫。
机关是她离开长宁镇到饶州府赴宴时,让手下避过外界耳目,偷偷布置的,而今总算用得上。
正要离开驿站,一人快步流星奔入。
“栖迟……”来者为顾起。
他先前在秦园逐一问过秦家仆役,此刻冒雨归来,一见杜栖迟,轻轻摇了摇头,又问:“你这边情况如何了?她还没招?”
杜栖迟早已预料到结果,淡然道:“无妨,才第一天。我下的是重药,她撑不久的。”
“你一直陪着?”顾起很震惊。
往日,杜栖迟通常会等药物起效的第三天,犯人哭够了、笑够了,彻底放松时,才会亲自前去问话。
“我好奇。”
她只丢下一句,苗条身影迅速没入黑暗,无声无息。
诚然,杜栖迟很好奇。
她好奇大名鼎鼎的“风影手”,究竟流传了什么给女儿。
然而,她失望了,风影手至死皆瞒着家人。
而秦茉拥有的技巧,全是仗着小聪明和勤练得来的,且依照其倾诉之言可知,她过去数年并未行窃,常年徘徊于“低调度日”与“尽力干点有用之事”的矛盾中。
杜栖迟还好奇,何以天之骄子的燕鸣远、江南望族家主贺与之,皆围着秦茉转?这位秦姑娘,除了生得好看,还有什么值得他们努力维护?
答案呼之欲出,又陷入谜团。
亥时已至,这一夜,杜栖迟没回东苑,而是选择留宿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