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忆流转,手中忍冬花只剩下光秃秃的软枝,燕鸣远当作鞭子乱抽一阵,闷闷不乐:“她那是什么意思!”
容非自是无法回答这类问题,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做毫无意义的泄愤行径。
“啪”的一声,忍冬花藤抵受不住反复折腾,断为两截。燕鸣远瞪了容非一眼,甩掉半截软枝,风一般飞身进屋。
容非被他的小孩脾气闹得无言以对,命楚然拿扫帚等物,清理残花败叶。
他一日一夜没睡,早已困顿不堪,洗浴更衣,倒在新床上,喜忧参半,却久久未眠。
这回,他最失策之处,是一开始未意识到即将到来的风雨,用了幼时姓名。
他一向偏爱此名,一是由于父亲姓容,这才是他真正的姓氏;二来,“容”字与“非”字皆为左右对称,完全符合他的审美。
自从跟母亲回贺家生活,“容非”二字只能埋在记忆深处,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因此难得出游,最初接触魏紫时,他并未多想,直接报真名,却不曾料到,后面扯出一连串的事。
青脊此行,极有可能为追查第一任“天”字红玉指挥使的谋逆余党。
可整整十八年!姑且不谈“风影手”是否参与、是否尚在人世,他不过一小小边缘人物,值得今上劳师动众,让杜栖迟亲自前来?
容非摸出挂在胸前的黄铜钥匙片,抚摸上面凹凸不平的纹理,越发怀疑这不知用途的玩意,说不定与青脊有关。
他决意先找个地方藏起,以免惹祸上身。
……
另一侧,主院闺阁内,孤灯如豆。稀薄月色自窗外透入,银华泻地。
秦茉独坐妆台前,一身素白寝衣,青丝如墨瀑,于玉梳细齿间流淌。
她茫然若失,梳理长发,同时梳理凌乱不堪的心绪。
今日,抵达长宁镇的青脊指挥使,上下共二十三人,其中,以杜栖迟为首的半数居于秦家东苑,另一半则住到茶商刘夫人家的茗雾居。
秦茉前去接待时,杜栖迟自始至终不大愿意说话,除了跟那名叫顾起的青年有过短暂交流外,对谁都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何以今夜在西苑,这冷淡且高傲的杜指挥使,会请容非为她画像?
容非笑容有惊、有强作镇定,但实在不含喜色,那句“定当从命”,也稍显勉强,大概……有点不情愿?
那样一个严峻冷酷的青脊指挥使,若非相中他的才貌,便是要谋算他。这下可麻烦了,不论是前者或是后者,均让秦茉懊恼不已。
她好不容易才意识到,容非在他心中已占有一席之地,还没来得及与他多相处多了解,婚约有效期也还剩三个月……
倘若此时,杜栖迟横插一脚,这似有还无的情谊便烟消云散;或反之,杜栖迟把他给抓了,暴打一顿,弄得断胳膊缺腿的,这可咋办?
呸呸呸!按理说,小姑娘没这般残暴吧?
思绪百转千回,绕来绕去,秦茉的心浮浮沉沉,上不挨天,下不临地,无处宣泄。
翌日早晨,翎儿端来洗漱用具,又捧出几幅绣有吉祥图案的锦缎,笑道:“姑娘看,这次翎儿选的是花开富贵图、连年有余图和竹报平安图,您看可满意?”
秦茉记起前段时日,翎儿曾为黄花梨妆奁选了大红缎子,全是喜庆如连生贵子图、麒麟送子图等。秦茉终究不喜此类婚嫁红料子,叫她找时间另选。
因青脊到来,秦茉指了指竹报平安缎。于她而言,任何事皆比不过平安重要,但愿那人平安,她平安,整个秦家都平平安安。
酒坊最忙碌的日子已过去,秦茉无需时时刻刻监督。恢复往日装扮,她蛾眉淡扫,丹唇点脂,雪肌生香,翠绫裙似一树扶风弱柳。
如今慕儿被调往东苑,以供青脊指挥使们使唤,因而翎儿得干两个人的活,幸好秦茉平素喜欢独来独往,也无多少当家人的排场。用过早食后,秦茉自行步往主院后门。
路过老杏树,见地上落了不少果子,她取出一帕子,兜了四五个,打算带到酒坊洗净再吃。
依稀听闻后巷传来容非的声音,她心跳乱了节奏,不由自主放慢脚步,试图从门缝中窥探一二。
容非改穿浅灰色长泡,领口缀有白边,显得素雅整洁。他右手提了个尺来长的楠木匣子,做工讲究,雕刻精细,应是放置画具之用。
他满目狐疑,端量跟前男子,“尊驾是……?”
那男子四十岁上下,个头不高,其貌不扬,一双小眼睛甚是灵动。他咧嘴笑道:“你不认得我,很正常,毕竟你我初见之时,你正处于温柔乡中。”
温柔乡?
容非懵了:“兄台认错人了!”
“用不着害羞,”那男子露出一口黄牙,“我看到了!你赤身裸体,和一姑娘在干那调调儿……啧啧啧,没想到你这一表人材的书香子弟,竟也爱寻刺激。”
“没有的事!”容非俊脸涨红。
“喏,月黑风高,隔壁院落,我认得一清二楚。”那人笑得阴恻恻。
容非登时不再吭声。
那人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不会到处乱说,下次记得锁门。”
他见容非呆若木鸡,得意离开。
门后的秦茉闻言,如堕入冰湖,瑟瑟发抖。
想不到……容非私下竟如此不检点!还在东苑乱搞?谁?是秦家的丫鬟吗?
她深感不忿,手帕一松,杏子咚咚咚掉落在地。
容非似乎听出果子落地上的声响不大对劲儿,死死盯住门缝,“秦姑娘?”
秦茉按下怒火,打开木门,沿阶而下。
容非见她眼眶发红,轻声问:“听到了?”
“公子租借我的地方,做自己的事,无可厚非,”秦茉尽可能压抑语调中的颤栗,脸上的戒备与嫌恶却一览无遗,“我就问你一句话,那姑娘,是我秦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