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20节</h1>
精神分裂症维持日常治疗的药物,对于许璐的家庭来说是很重的负担,但是当时江晚晴发表的论文中所提及的突破性药物,提炼再合成的过程,对于一个药学院的学生来说,并不复杂,只要有中等偏上的实验设备,和几种常见的原材料就能做到。
而据江晚晴所知,平城大学药学院里,朱和峰的实验室就完全符合标准……
江晚晴只思索了一下,就觉得压抑。
被生活压力逼得沦落为酒鬼的父亲,患有精神分裂、后半辈子都只能依靠别人照顾的母亲,她想利用自己的所学,减轻家里母亲用药方面的负担……可是在这个过程中,她遭遇了一些她至今不敢说出口的事。
江晚晴眼神动了一动,刚想站起身,就被严修筠的眼神定住了。
“我希望你没有答应他,把你母亲送过去接受治疗。”严修筠转而看向许璐说,“如果我没猜错,他们想复制的,是早已被医学界列为禁忌的手术。这个手术不会治愈schizophrenia患者,只会把schizophrenia患者变成一个没有思维的活人傀儡,因为过程危险,且严重违反法律和道德,所以他们至今都没有找到一个愿意献身的实验者,而你居然想把你的母亲送过去?你知不知道,他们感这样拿捏你,就是认准了你必须闭嘴,无论用什么方式。”
许璐脸色一白,急道:“可是我听说,有治愈的先例……”
这是她进入诊室以来,说的唯一一句话。
江晚晴从中听出了一份垂死挣扎的味道……
她未必相信,可是她别无可信,没有希望的生活已经把她整个人消磨了太多。
而严修筠断然摇了摇头,直接打破了她的幻想。
“没有。”严修筠说,“这个手术根本没有治愈者……而失去的代价,你无法想象。”
许璐双眼睁大,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样。
严修筠在这个神色之下无动于衷。
“最后一个问题。”他说,“如果我现在给你另一个选择,你虽然会有一点危险,但是你最终摆脱他们,你能上学,能毕业,能工作,也能最终远离这些事……你要不要试一试?”
许璐闻言,她猛然抬起了头看着严修筠,她几乎要把自己的唇抿成一条线,眼神恍惚,却仿佛在绝境深渊中看到了遥不可及的一丝光芒。
她就这么僵持了半晌,整个人都不住地颤抖,直到最后,才挣扎着,却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
第27章 26
平城大学的老校区内有一种独特的静谧, 哪怕这一片校园内, 容纳着数万人生活、学习、工作,可是只要一踏入这校内的土地, 就仿佛这喧嚣着的世界都安静了。两排高大的法国梧桐夹道而生, 每一棵都长到两人环抱的粗细,它们无声伫立, 见证了这所高校的沧桑百年。法国梧桐的尽头是平城大学主楼, 楼前立了平城大学的校训,“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药学院就在平城大学主楼后的院内,建筑两新两旧, 旧楼是平城大学建校时, 知名爱国华侨出资捐赠的, 而新楼是平城大学药学院校友基金会发起募集建成的,这四栋楼两两自成格局, 相对而望,代表了两代学者的辉煌与功成名就。
朱和峰对这两栋楼的构造都了如指掌——他在老楼里度过了长达十年的学生时代;又以讲师的身份, 迎来又送走了一届又一届学生;他目睹了新楼的建成,甚至在校友基金会筹建新楼时,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 拉来了平城首富吴哲茂的投资。也因此, 药学院新楼中,设备最好、楼层和视野都是最佳的实验室与办公室,都归属于他。
人生是一个不断登顶的过程, 少年时代,考试取得第一名就是成功;进入高等学府以后,学海无涯,眼界会变得宽阔,野心会随之蓬勃,这世界上一切未知的东西,都是尚未被发现的宝藏;而一个人走过中年,不断进入老年,也会发现,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在巨人的肩膀上更进一步,那便是前人从未达到过的高峰。
他的老师已经在那高峰之上了,他也在努力朝着那人站立过的方向攀爬,只可惜,在攀爬的过程中被工具绊了手脚,跌了一跤。
人总有一点儿弱点,但是这些弱点是高雅还是腐朽,全看这人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如果此人已经功成名就,那么旁人提起来,贪财变成了节俭,好色变成了性情,连醉生梦死也变成了是真名士自风流。
这样的人生,自然要盛名环绕,风头无两,身边再有一些陪衬是为最好。
他的“学生”陈雅云,就应该是这样一个陪衬,可惜这个陪衬不怎么称职。朱和峰觉得自己无法理解陈雅云,他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毕竟,在平城大学这种强者如云的地方,除了他朱和峰,谁会无缘无故地去提携一个偏远山区考出来的穷丫头呢?看看别的导师手下收的学生,要么是自己人脉关系网中的子侄辈儿,要么是权贵富豪们送来镀金的公子哥儿。这些人手里掌握着巨大的财富和普通人难以企及的社会资源,搭上一个“师徒”的名分,这些资源就都能为自己所用——这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他当年“大发善心”,让这个没背景又没钱的农门丫头入了门下,再过几年,自己老了,而届时,陈雅云会得到名声,得到经验,得到源源不断的利益,得到更高的社会地位,彻底从那个吸血的原生家庭里脱胎换骨指日可待,前途一片光明。
当然,朱和峰同样觉得,他给了这丫头这么大一个好处,要图她点儿什么,简直再正常不过了。哪怕自己不提出来,这也完全是陈雅云该主动奉上的“报答”。
谁知这丫头竟然这么愚蠢,丢了自己已经到手的前途不算,临死前还要对他恩将仇报。
朱和峰觉得自己理解不了陈雅云的想法,他知道这丫头觉得自己恶心,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年轻的时候,谁不在导师手里受点儿委屈,谁又不是陪着笑脸,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忍过来的呢?
自己忍得过,陈雅云凭什么就忍不过呢?
朱和峰觉得,这完全是这个丫头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
而且,陈雅云自杀的行为,完全不足以对朱和峰伤筋动骨,他接受了一段时间的调查,却仍然毫发无伤的回来了——陈雅云的自杀完全成了无用功,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他坐在窗明几净的新办公室里,一边慨叹这丫头愚蠢的行径,一边儿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二十年前,他和陈雅云差不多年纪,那却是朱和峰科研生涯最艰难的一年。项目被砍,论文难发,职称难评,他一直尊敬、崇拜甚至奉若神明的“恩师”梅嘉裕老先生本该是他的学术资本,只可惜,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跟他只是半路师徒,缘分本就浅了一层,后来任他怎么明里暗里的示好,对方却一直更欣赏他那天资略显愚钝、连研究生都读了五年才毕业的师弟。
这种差别待遇一目了然,梅嘉裕手里每每有项目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总是那个愣头愣脑,连好话都说不贴心的师弟,而朱和峰主动提出想参与项目时,梅嘉裕则总能找到理由推脱。
朱和峰被拒绝几次,当然也明白了,但是梅嘉裕是平城大学药学院的大师级学者,朱和峰哪怕满心愤恨各种不平,可在面对梅嘉裕的时候,也必须笑脸相迎,哪怕对方不看重他,哪怕对方是半路师徒情分浅薄,有这么一个靠不住的靠山,也总比没有要强。
因为初始学历高,朱和峰早早就晋到了“副教授”级别,但长期参与不了项目,科研上的实力到底逊色了一筹,科研实力逊色,意味着他想在职称上更进一步,基本是不可能的。
那时,“教授”职称对他来说,简直像是一个难迈的坎儿,他像是一条拼命想跃龙门的鲤鱼,却不得其门而入,只能徒劳地在河沟里扑腾。
那段时间太艰难了,以至于现在,朱和峰已经功成名就,午夜梦回做起噩梦时,都会回到那灰头土脸毫无建树的青年时代。
他这么一想,甚至都有点儿感慨起陈雅云的“好运气”——这丫头一毕业,就被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享受着最好的科研资源,公费出国留学这种就不说了,论文一篇篇地发,成果一个个地出,项目奖金一个接着一个拿,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评“教授”的资本,可是她却不知道珍惜。
而他那时就没那么简单了,梅嘉裕显然是靠不住的,而对于他们这种搞科研的知识分子来说,“窝里反”、“转投他人旗下”的行径,是要被戳脊梁骨骂没有良心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注定一生都要把他和梅嘉裕绑的死死的。
他当然不是没试过想另找一个靠山,但是梅嘉裕的影响力太大了,别说在平城大学药学院内,人人都不敢接受他学生的示好,就连远离平城隔江而望的申城大学,也不敢给朱和峰一席之地。
那时候他几乎是绝望的,他如果留在平城大学,就注定了一辈子碌碌无为的下场,如果他远走平城大学,不甘心都成了次要,而以他当时的水平,他甚至难谋一份和平城大学相当的教职。
那些年正是“出国热”,经过高速发展,如今国内的科研环境都仍然比国外要逊色一点,更别提二十年前,那时候的学者,基本以出国深造为荣誉,如果能够留在大洋彼岸,那就是扬眉吐气的事情。
朱和峰听说过很多这样逆袭励志的故事,隔壁工程学院的那个谁谁谁,从学校辞职后去美国读了博士,现在在nasa任职,年薪几十万美金,所有人提起来的时候,都是抑制不住的羡慕,那种被人羡慕的滋味简直太好了。
朱和峰也想变成这样被人羡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