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可是,”陆苏卿打断了贺子荣想要说的话,“你今日来找我,是不是想让我或者我门生去投这奏折?毕竟他是御史。”
陆苏卿没有等贺子荣说话,就紧接着说了下去,语气里带着一些严厉:“就算你来找我,我也仍是那句话,国安,这不是你该淌的那趟浑水,又何苦白白折腾这一遭?无论是我也好,还是圣上也好,都欣赏你,然此事兹事重大,并非你一言即可,你也担不了这担子。”
闻言,贺子荣的眼眸微微黯淡了几分。
陆苏卿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下来,又以过来人的身份慢慢开导道:“此事非一朝一夕可解,就算是我想插手也是有心无力,当初虽长公主仍在,不过圣上年幼,终是使得势力蔓延,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是圣上……”
“淮光之事已过三载,已经彻查过了。”
陆苏卿的话已然说得极为明白,若不是着实中意赏识贺子荣这人,这般话,如陆苏卿这般谨慎的人是绝不会说的,无非是怕贺子荣倔劲儿上来,非要扯破脸皮,反而自毁了前程。
“国安,大可置之不理,待到以后,徐徐图之。”
陆苏卿是个爱才之人,虽说陆家本为世家,陆苏卿爬到如今的位置,自身的才识胸襟远见又并非一般人可比,他希望贺子荣能稳住,一步一步慢慢向前。
贺子荣闻言,顿了顿,过了半响点了点头,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陆阁老指点。”
然,夜深人静之时,贺子荣却是辗转反侧,他起身坐在桌案前,迎着窗外的月光,摩挲着笏板,轻声道:“祖父为我取字国安,愿我能鞠躬尽瘁,许一个国泰民安,可我如今却又什么都不能做……”
陆阁老的话,贺子荣并非不懂,可正是因为懂了才愈发难受,他本以为自己职位低无法做什么,便希望陆阁老能帮忙,想着陆阁老如今的地位能做些什么,可陆阁老反劝他不要淌这一趟浑水,叫他徐徐图之。
可他怎么徐徐图之?等到他徐徐图之了,那群百姓又该怎么办?
淮光洪涝,贺子荣上京赶考时曾借宿过淮光,淮光并非富饶之地,却蔬果丰硕,当地百姓为人淳朴,热情好客,贺子荣在那本是只借宿三天,却因大雨泼洒而至,淮光的主路泥泞不堪,又遇滑石,主路被封。
不得已贺子荣在淮光又借宿了半个多了,就在这半个多月的借宿里,贺子荣与村民们闲聊之后,才发现每逢大雨,这主路总不能通过行人,村中百姓都习惯了,所幸淮光雨季短暂。
而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贺子荣发现淮光的堤坝常年需要重新修建,堤坝颇低,这使得雨水稍大些便会令淮江的江水蔓延开来。
若是遇到连绵大雨,那岂不是会遇上洪涝?
贺子荣当时便这么想着,却听村民们高兴地告诉他,今年京上拨了钱,这堤坝肯定能修好。
村民们脸上毫不掩饰的笑容感染了贺子荣,贺子荣不由跟着一笑,然后天终于放晴那一天,贺子荣离开了淮光,村民们都有空的都送了他一程,那是贺子荣赶考路上为数不多的一段休闲快乐时光。
然而三年前,淮光洪涝,死伤人数未知,举朝震惊。
贺子荣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明明是青天白日,却觉得遍体生寒。
“书生啊,没想到你也会下地,这锄头挥得不错,还是让我来吧,你可要好好考,以后当了大官,就是为我们造福了!”憨厚的中年汉子,夺过贺子荣想要帮忙的锄头,语气纯挚,汉子一家过得清贫,妻子难产而亡,上有需要靠药吊着的老母亲,下有一双儿女,儿子聪明懂事,力气比贺子荣还大,女儿乖巧伶俐,小小一个不哭不闹。
汉子是最早让贺子荣借宿的,脸上总是扬着笑容,像是没有什么难得倒他的事情,为人和气又勤快,朴实厚道,直到有一次发现贺子荣还帮忙照顾他发烧的女儿和老母亲的时候,汉子却生了愧疚,觉得自己耽误了贺子荣这个读书人,非要让贺子荣住到自己叔父家中,安心读书。
汉子只是淮光很普通的一个老百姓,他们不富饶,却努力地生活着,他们的生活或许艰难,可他们从没有放弃过。
他们或许会为了一文钱争执个半天,又或许会因为多喝了一口豆浆而露出纯粹的笑,他们或许自己家都揭不开锅了,也不会想着做什么偷鸡摸狗之事,只会想着明日要再早点起,多干会儿,日子总会一点一点好起来的,他们或许会为着一副药求爷爷告奶奶,可他们仍会挺直腰板,对着陌生人都尽可能善良……
“小书生啊,不用愁,我们都听说了,今年京上拨钱了,这堤坝肯定能修好。”那黝黑脸上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弯弯的眼角有着几道皱纹,脸上横亘着不符合年纪的褶皱,笑起来却带着真心实意的欢喜,好像一个孩子,快乐得很简单。
人生实苦,哪怕他们被生活扼住喉咙,仍努力笑着生活,可一场洪涝犹如天灾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