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挺好的。”凌笳乐没头没脑地这样一说,沈戈却懂了,“嗯”了一声。
只要生活能继续,就都是好的。
“王导到底生的什么病?又是胃的毛病吗?我听人说胃溃疡不注意也挺严重的,容易癌变呢,多吓人,还有他还老抽烟,对肺也不好……”
沈戈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凌笳乐说:“等我们回去了,你带我去看看他吧。”
沈戈看着他,和王序的那个默契的约定逐渐动摇。也许凌笳乐的承受能力没有那么差,如果不告诉他,他以后一定会自责。
沈戈微笑着应下:“好。”
凌笳乐也笑了,他闯过了自己这一关,压在心上的另一块大石头也被卸走了。
之后的几天,两人谁都没管这边的新闻传回国内后都激起怎样的水花,工作对于他们只是几个小型的专访和拍照,剩下的时间就都是他们自己的,去临近城市游览、去海边散步,或者干脆就宅在酒店的房间里,一起聊聊电影、听听歌、跳跳舞。
这样悠闲着,临到颁奖典礼时,两人竟然连紧张感都没有了,反倒是冯姒和田老师夫妻替他们捏把汗,生怕这宝贵的第二次机会依然是差强人意的结果。
冯姒都隆重地打扮好了,结果刚一出酒店就觉得肚子不舒服,她觉得是因为自己太过紧张了,不敢再去参加典礼。他们出门出得早,时间还很富裕,梁制片便亲自将人送回酒店,沈戈和凌笳乐就在酒店门口等着。
梁制片去的有些久,凌笳乐担心是冯姒出了什么问题,让沈戈给梁制片打电话问一问,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沈戈刚把电话拿出来,梁制片就从电梯间里出来了。他手里拿着手机,放在耳边,却又不像是在打电话的样子,而他整个人看起来则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似的,毫无反应能力地看向站在酒店外的两人。
这时沈戈的电话也响了,凌笳乐像收到什么心灵感应似的,忽地按住胸口,催了一声:“快接!”
沈戈亦心脏狂跳,忙接通电话,没有用免提。他将手机紧紧贴着耳朵,是闵淮安,已经把嗓子彻底哭哑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在重症室……下了两次病危通知单……医生说……”
沈戈下意识捂住手机的听筒,并看了眼仍旧呆立在电梯间外的梁制片,对电话那头说道:“马上就是颁奖典礼,结束后我们坐最早的航班回去。”
第146章 噩梦
王序突然加重的病情如巨型阴霾笼罩着他们,把得奖的欢乐都覆盖了。
颁奖典礼一结束,沈戈他们连酒店都没回,直接往机场赶去。他们要赶下一趟航班。
在机场的休息室候机的时候,几人出于聚团取暖的心理需求,挤坐在一张小桌周围,却又不约而同地一直沉默着。
老柏捻着犯了烟瘾的手指,打破了沉静:“我好像知道梁勇是谁了。”
几人同时抬头看向他。
“梁勇……”老柏又念叨了一遍这名字,若有所思的样子,“应该就是他,我还见过几次,但是没打过交道。我们不是一个院儿的,玩儿的东西也不一样,跟他不熟……他爸爸当年那事儿闹得挺大的,我都快把这人给忘了……我说呢,之前就奇怪王序怎么上过班又能回学校读研……”
“行了行了,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别说了。”冯姒不想听他说这些。于是又都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老柏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怎么就跟那种人混到一起了呢!”
梁制片忽的站起身往外走,沈戈不放心地追过去,劝慰道:“医院发病危通知都是为最坏的情况准备的,是怕病人家属接受不了会闹事……王导一直吃着最贵的药,还这么年轻……”
沈戈住了嘴,差点抽自己一巴掌,他也变得不会说话了。
梁制片背过身去,用手飞快地抹了两下眼睛,他快要扛不住了,向沈戈倾诉:“我要是没骗他就好了……我要是一开始就告诉他实话,他也不一定接受不了……我要是没骗他就好了……”
可是沈戈问他骗了王序什么,他却不肯再说了。
之后没过多久,地勤就过来叫他们登机了。
他们的票订得太晚,座位基本都不是挨在一起的。出于避嫌,凌笳乐坐得离沈戈和冯姒都很远,梁制片倒与沈戈坐在同一排。
两人各自沉默着,沈戈此时也没有精力再去安慰别人了。
沈戈曾想过,如果凌笳乐知道了王序的病情,一定会很伤心,而事实也是如此,凌笳乐知道了,是胃癌,晚期,不是胃溃疡,让他伤心得几欲崩溃,痛哭不止。
凌笳乐的眼泪是在沈戈的预期之内的,因为他知道凌笳乐是个重情义的人,在他那里,恩总比仇要深刻。但他没想到自己对王序的感情竟然也这么深。他本以为他对王序不过是普通的工作关系,是他宽宏大量,将之前的恩怨翻过,此后他们的交集就仅限于拍电影,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梁制片,王导的父母还健在吗?”沈戈忽然问道。那个怂恿着江路偷偷与梁勇来往,成为一切孽债的导火索的亲情,现在还在吗?
梁制片怔了片刻,回道:“可能,还健在吧……这几年没听他提过了。”
父母都健在,那就是亲情已经不在了。
在电影的后半段,江路的父母就像两个从未出现过的人一样。江路独自一人上学、上班,住在只有自己一人的出租房里,像个没有父母、没有家、没有来处的孤魂。他唯一的目的地就是那个城郊的监狱,只有往监狱骑车的时候,镜头是向前的,让江路的道路是朝前的。
江路后悔了。是王序后悔了。
沈戈忽然悟到了两个电影名之间的联系。
汗透衣衫。最开始王序打算拍这个电影,是想重现他和他的张松曾经的美好,想靠这个把人找回来。
那时候他以为两人的美好是那些亲吻、抚摸和忘我的欢愉。所以他找最漂亮最英俊的演员,要他们可以在镜头前坦荡地脱掉衣服亲热。那时候他以为没有人能抵挡自己曾经的年轻与热情,他以为这些是最让他的张松留恋的。
而他自己则藏起来,名字、籍贯、专业,全都隐藏起来,不敢让人猜到是自己,只冒用一个捏造的名字,假装讲一个听来的故事。
可是电影拍到后来,他坦然地把自己暴露了,研究生时的专业、第二份工作,都把他的真实身份暴露了……如果有人像老柏一样很早就认识他,看完电影后就能知道,那个卑劣的、懦弱的、放荡的、无耻的江路,就是他王序本人。
那些热辣的镜头被柔情包裹起来,汗透衣衫变成挚爱。从一个火热的夏天到一生,王序拍完这部电影,终于明白他的张松到底有多爱他。
可能,王序是放弃了。弄丢的东西越宝贵,就越难找回来,他应该是已经死心了,所以才任由病情发展得这么快。
没有爱人,没有朋友,没有父母,唯一的牵挂大概就剩下按个亲戚家的“孩子”,每次提起都是殷切又担忧的模样,好像人家那孩子爹妈养不了似的。
王序不厌其烦地对沈戈说:“这孩子有灵气,长相也适合大银幕,是有当主角的潜力的。”他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但看出沈戈未来可期,所以想将这“孩子”托付给他,搞得跟托孤一样。
那个“孩子”其实已经不小了,是个挺有个性的小姑娘,长相也确实如王序所言,是有银幕潜力的,小小年纪就英气十足,在女演员里是少见的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