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振英像是在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这般盯着面前的小娘子看多大逆不道的一件事,赶紧低头,心头却是一片茫然。
公主殿下?
大昭就只有一位公主,而这位公主就算是从前没什么名声,但最近这段时间,谁还不知道昭宁公主是谁?那个一一己之力将科举推上了进程的公主殿下,传闻是当今陛下唯一的也是最喜爱的女儿,何况,他们家还跟上京杨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然知道这位公主差点就被立为皇太女,由此可见赵禾的身份不一般。
在金洪涛这话一出后,不论是站在她面前的姚家一家人,还是周围围观的百姓,几乎全都跪了下去,耳边顿时传来齐刷刷的“拜见公主殿下”这样的声音。
赵禾让人先起来,她出现在这里可不是为了让人拜见自己,而是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姚振英勾结杨鸿杰在与君山私铸铜钱,这种危害了所有百姓的行为,自然是要天下人都知道。等案件开始审理,她要让杨鸿杰再无翻身的余地。若是全天下百姓都厌憎了此人,杨鸿杰就算是想要做什么小动作来逃避惩罚,那还可能吗?等到这些人成了全民公敌,还怎么可能会有人伸手相帮?
更重要的一点,赵禾觉得这些人的罪行,就应该被公示。
赵禾虽是让周围围观的百姓都起来了,可她却没让姚振英从地上站起来。她低头看着姚振英,又重复了一遍先前被打断的问题:“姚老板跟与君山私铸铜钱毫无关系吗?”
姚振英这瞬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压力,不仅仅是面前的赵禾带给他的,还有周围那么多看着他的百姓。在答应跟杨鸿杰一起合作时,他也考虑过后果,可但这后果真正出现时,而且还是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被迫公开的时候,姚振英心头最后那点羞耻心,终于让他感受到无法抬头。
他不敢否认,就冲着如今赵禾直接带着金洪涛找到自己来看,与君山想来早就被赵禾控制。若是此刻换做旁人,可能他还有狡辩的余地,毕竟不是谁都敢跟上京杨家正面对抗的,说不定他还有一线生机。可偏偏来的人是赵禾,大昭唯一的公主,听闻大昭整个兵部都听从这位公主的号令,能随随便便调动在大昭境内的所有士兵。这样的赵禾,又怎么可能惧怕上京的一世家?他在赵禾面前,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
姚振英认罪了。
当周围的百姓在听见这消息时,那嗡嗡的讨论声在这时候变得更大,而在一旁听见这消息的姚三娘,脸色惨白。
姚三娘都还没从“私铸铜钱”这样的罪名中回神,便听见姚振英亲口承认。她张了张嘴,原本还想问问赵禾是不是弄错了,她们家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做这种明知道是掉脑袋的事?可她还没问出这话时,耳边落下姚振英的声音时,姚三娘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她们家难道不是清清白白做生意的吗?怎么,怎么会惹上如此祸事?
“这可真是够坏的。”
“当初都说姚家富可敌国,这都能自己造铜钱了,可不嘛。”
“坏胚子,这种人怎么不下地狱?”
“真是好大的野心,竟然想着私铸铜钱。”
“难怪,每次到他们姚家的店铺里买东西,找回来的都是在这种铜板,那现在可怎么办?这些铜板既然是假的,是不是在我们手里就没用了?”
“没用?那可怎么办?我家里还有不少呢,好多贯……这是什么害人精啊!”
“应该拖出去砍了!奸商!”
……
耳边传来周围百姓的声音时,姚三娘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她不想相信的事情,在现在这一刻,周围有无数人都在清晰地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姚三娘想转头再问问姚振英,而这瞬间却是眼前一片黑,下一瞬间,她就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耳边的喧嚣渐渐远离。
当姚三娘再醒来时,外面的天色以及暗了下来。
她睁开眼,周围一切都是陌生的布景,没有任何装饰的木床,看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名贵的木材的桌椅,她如今所在的这间房看起来很是简陋,跟她曾经的闺房有天壤之别。
姚三娘最后意识的画面还停留在自己父亲被千夫所指的画面,她从床上坐起来,脑子里有点发疼。
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就像是一场梦一样,格外不真实。可如今看着自己身处的环境,姚三娘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梦境。
从床上下来,姚三娘刚走到房门口,还没拉开门,就听见外面传来几道小姑娘欢快的声音。
“你们知道吗?我听我从京兆府回来的姐妹说,公主要求官府将这一次赈灾的银两的花销,全都张贴出来,让百姓们都看见。”
“知道,这消息都已经传遍了好吧?我老家就是九曲县的,我们钱大人最先把那些账目公开出来呢。不过钱大人果然是钱大人,朝廷赈灾的银两,他可真是一个铜板都没有多用。”
“现在在京兆府的百姓都在夸赞公主!我从前都不知道我们小姐竟然是公主殿下!真是太好啦!”
“反正别的我不知道,从前那些官员喜欢克扣银两的问题,现在是肯定不会再存在了。我听说,这一次我们善堂也要去那边呢,不知道现在我去报名能不能被选上。”
“去试一试啊,反正我已经报名了。这一次去那边,肯定会很忙,不过我就喜欢忙一点,我们家小姐说,越是忙碌我们的月钱越高呢。”
“嘻嘻,对呀,恨不得天天都很忙,下个月我和我娘就可以搬进新房子啦。”
……
姚三娘站在门口,那只原本已经放到了门栓上的手,忽然僵硬在原地,不知道应不应该落下。
她脑海中出现赵禾的那道身影,她差点忘了,那位“谢小姐”并不是什么真正的谢小姐,而是她都想不到的公主殿下。她先前不是没有听闻过这位昭宁公主做了些什么,也不是没有偷偷崇拜过,而如今,她想不到自己竟然还真是认识公主。
可现在,姚三娘却不觉得自己心里有一丝丝愉悦。她崇拜的公主殿下,今日却是亲手抓住了姚振英。姚三娘明白自己亲爹犯了罪,但从心底来说却很难接受。
为什么会这样?
姚三娘心里很复杂,她明明是想将赵禾当做朋友,可偏偏就是这个朋友让她的家在顷刻间支离破碎。
她能恨吗?她恨得起吗?
姚三娘恍恍惚惚地转身,重新朝着自己的床榻而去。但在路过那小方桌时,她没怎么看清楚,冷不丁撞了一下,顿时让原本在桌上的茶壶被撞倒下,发出清脆刺耳的破裂声。
姚三娘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随后这一抹慌张在门口传来一道“姚小姐醒了吗”的声音时,变得更甚。
门外的人敲了两声,再次询问,姚三娘装不下去,只好应声,很快那道木门就从外面被人推开。
进来的是个看起来年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后者在看见满地狼藉时,“呀”了一声,然后很快动手收拾,蹲下来的时候她脸上皱巴巴成了一团,小声嘀咕着:“这还是不少钱呢。”
姚三娘则是站在原地有点愣怔,等到那姑娘收拾完了后,这才小声问:“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被管事安排过来的小姑娘叫春芽,她是田庄里农户的孩子,想来善堂学手艺,现在留在善堂干活。今日被安排来照顾江陵府里有名的有钱人家的小姐,春芽本来就不是很情愿。她可是都听说了,今日清晨,姚家的那位顶顶有钱的大商人被抓走了,因为在外面私铸铜钱。她虽然没去过学堂,但也知道私铸铜钱是什么意思。可不就是自己造钱,然后来花吗?这可是大奸大恶之徒才能做出来的事,如今自己却是要来照顾这样一个坏人家的小姐,春芽心里哪里能没一点情绪?尤其是在这时候她看见姚三娘打碎了茶壶,竟然也不知道蹲下来伸手捡起来,心里便对她感到更不欢喜。
“善堂啊,不然姚小姐你还能去什么地方?”春芽看了她一眼说。
别说春芽不理解,就连金洪涛此刻也不理解赵禾的做法。
按理说,像是姚三娘这种罪犯的家属,当然也是要一并抓起来流放,可赵禾却只是让官府的人将这一群女眷抓起来,没有苛待。而昏迷的姚三娘,则是被送到了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