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舟走出客房,无意识地在廊下站了片刻,直到万木出现在他身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伶舟,跟你说话呢,想什么事儿这么出神?”
“唔?”伶舟回过神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了?”
“我是问你,那李大人睡了么?”
“睡了,我帮他擦了脸,见他睡得沉,没敢再惊扰他,就出来了。”
“那脸盆呢?”
“……?”伶舟仔细想了想,才发现自己出来的时候忘带了,脸盆和毛巾都还落在房内。
“就知道你丢三落四的。”万木笑着调侃了一句,便要进房去取脸盆。
伶舟生怕那李往昔再胡说些什么,被万木听了去,忙一把拽住了他:“万木,别进去了,李大人睡着呢,别扰他睡觉。脸盆……明早去取也是一样的。”
万木一想,也觉得有理,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伶舟看了看韶宁和房间所在的方向,问道:“少爷他……睡了?”
“是啊,”万木摇了摇头,“别看他回来的时候人还很清醒,但他那点酒量,我一眼就看出他是勉力撑着的,这不,我刚帮他擦了脸,一转身他便倒头睡了。”
万木忙活了这一阵,自己也有些犯困了,于是叮嘱伶舟早些睡,自己便往房里去了。
伶舟依然在廊下怔怔站着,但心底却渐渐滋长出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厮磨纠缠,嚷着要去主卧房里见韶宁和。
伶舟咬牙抵抗住这样的诱惑,理智告诉他,此刻的自己心绪纷乱,最容易感情用事,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去见韶宁和。但不知是不是受了方才李往昔那番梦呓的刺激,他想要见到韶宁和的念头如野草一般疯长起来,不论如何也遏制不住。
鬼使神差地,伶舟渐渐往韶宁和的卧房走去。他轻轻打开房门,轻轻走到床前,轻轻在韶宁和身边坐了下来,借着昏暗的月光,无声地打量着韶宁和恬静的睡颜。
韶宁和有着一对酷似其父的修长入鬓的双眉,但脸廓柔和,眼睫浓密,看起来又比其父多了几分书卷之气,想是融合了他母亲的一些阴柔特征;双唇颜色略浅,上唇线单薄,下唇却丰满得恰到好处,这样的唇瓣最具诱惑,每当看见他勾起嘴角微笑的模样,伶舟便会生出扑上去咬它一下的念头。
这样好看的一个人,为什么上辈子他从未留意过呢?伶舟盯着韶宁和的面庞,陷入了沉思。
细细想来,他作为闻守绎那一世,与韶宁和的接触却是少之又少。一则两人身份悬殊,原本便不太有见面的机会;二则,韶宁和在他面前总是低眉顺眼,态度谦恭而拘谨,印象中,他竟从未见韶宁和笑过,尤其是像对着伶舟和万木这样发自内心的笑。
原来……人与人相处,竟能有这样大的差别待遇呢。伶舟莫名有些嫉妒起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体、这种身份。
如果不是自己重生了一回,只怕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触摸到韶宁和木讷无趣的面具之下,这柔软生动的一面吧。
但韶宁和所认识的伶舟,不过是个从小倌馆中死里逃生的低贱少年,他那温柔纯善的真性情,也只因对伶舟心生怜悯,就如同……李往昔迷恋上伶舟,也不过是迷恋上他那形似女子般美丽的皮囊罢了。
如此一番比较,伶舟突然思路转了个奇异的拐角,他欣喜地发现,自己竟比李往昔多了几分优势。
李往昔虽然迷恋伶舟的外表,却碍于同性断袖的道德束缚,迟迟不愿接受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的事实,更不要说跟他表白了。
但是他不一样。早在闻守绎那一世,他便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性向,所不同的是,为了官途,他舍弃了自己的情感,隐藏了自己的性向,私生活干净如纸,让人抓不着把柄,这也是他十多年来能够顺风顺水一路攀升所付出的代价。
但是他真的对感情毫无所求吗?以前他认为自己可以做到,但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尤其当他占据了这个身份低微的皮囊,经过了几个月焕然一新的人生体验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对权力之外的欲望,居然也能膨胀至此。
自从前阵子莫名其妙地对韶宁和动了心,他时常会因为韶宁和不经意间流露的神态或举动而心律失常,这让他内心备受煎熬。
一方面,理智告诉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查出两年后谋刺闻守绎的幕后真凶,然后想办法让自己的魂魄回归本体;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想,当他回归本体之后,是否意味着,他与韶宁和的关系,又将退回到原点?如果他此生注定了仕途与爱情只能择其一的孤苦命运,那就趁他还是伶舟的这段时间,痛痛快快地爱一场吧。
就算韶宁和比他小了十岁又如何,现在的伶舟不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吗?既然这两具身体年龄相宜,不如就让自己全身心投入这个角色吧,就像回到十多年前那个入仕之前的自己一样,在这凭空多出来的有限时光里,尽情享受少年人特有的率性爱恨,以弥补自己上辈子情感空白的遗憾吧。
如此想着的伶舟,心中迷雾渐渐被拨开,他仿佛明确了自己的身份定位,也正视了自己对邵宁和的感情。他缓缓俯身,在韶宁和脸颊上轻轻印下一吻,姿态温和而虔诚,仿佛通过某种仪式来阐明自己的心迹。
片刻之后,屋瓦上传来几不可闻的叩砖声。
伶舟敏锐地捕捉到这一丝声响,微微抬眸,眼中快速划过的一道清明的眸光。但随即,他垂下眼眸,眼睫轻颤,不动声色地将这道眸光掩去。
——那个人来了。他缓缓起身,静默地看了韶宁和一眼,然后像来时一样,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院中的那棵大树下,一身黑衣的鸣鹤已经出现在那里,无声等候着伶舟赴约。
“刚好是第三日。”伶舟一边向他走去,一边微笑开口。
“你究竟是什么人?”鸣鹤单刀直入,“为什么会知道闻相如此私密的事情。”
闻守绎私访临水阁一事,只有鸣鹤一人跟随,不可能会有第三人知晓,这个名叫伶舟的少年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他是临水阁的人?但是临水阁不是不收男弟子么?
随即他又想到,依着伶舟对闻相维护的态度,应该是闻相身边的人。但是闻相为数不多的几个心腹,他几乎都认识,唯独不曾听闻伶舟此人。他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伶舟是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出现在闻相身边,并成为闻相的心腹之一担任人,所以他对闻相过去的某些事情有所耳闻。
但如此一来,他也就等于是接受了伶舟来自两年后的说法——这一点怎么看还是有些离谱。
独自纠结了一日的鸣鹤,终于忍不住再次来到这所宅院,亲口向伶舟求证。
第十七章
伶舟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淡淡道:“我不仅知道闻相的私密事件,我还知道许多关于你的事情。”
“我的?”鸣鹤皱了皱眉,满脸狐疑。
“你原是一名孤儿,九岁那年加入杀手组织,接受严酷的训练。十五岁执行任务失败,受伤濒死之际,为闻守绎所救。你为报答闻守绎的救命之恩,便自愿留在闻守绎身边做一个影卫,成为闻守绎最为倚重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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