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长安的行动就只能限在这间小民房里;大门是半步不能出的,也没人能跟她说话,一直住在这里的是个聋哑婆子,只会买菜做饭,多易长安一双筷子,那个婆子跟没看见似的,只是在饭菜份量上加多了一些而已。
匆促间过来,房间里连笔墨也没有,更没有书。一个聋哑婆子连字都认识,家里自然是不可能出现这些东西的。易长安只能默诵自己还准备修改成册的《内恕录》和《折狱龟鉴》,闷了也只能在这转个身都嫌局促的小院子里走个七八步,然后折回来再走七八步……
这样安置易长安实在是紧急之间为防被人窥探到,不得已为之;要知道锦衣卫中还有一种刑法,就是把人囚于一间什么都没有的空房中,无书可看,无人交谈,无事可做,日复一日,几乎能让人发疯,只要离了那里,什么都愿意说出来……
所以陈岳一进来看到易长安清寂的背影,才会一阵心疼。
感觉到陈岳心中浓烈的愧痛,易长安伸出双臂圈住了陈岳的脖颈:“说什么呢!你在外头累死累活的,我却在这里舒舒服服地每天睡到自然醒,不知道这几天过得有多休闲——”
“乖长安!”陈岳用力将易长安搂进了自己怀里,下巴轻轻蹭着她的额头,“事情全都做好了,明天就能收网了,你在这儿再等一晚上,明天我就带你出来……”
“这么快?”易长安环抱着陈岳劲瘦的腰,脑袋拱了拱,在他胸膛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靠着。
她这种小寻圈的姿势取悦了陈岳,陈岳在她发顶亲昵地亲了亲,心情一瞬间轻松了不少:“皇上故意引导了几句,本来我估计要十天左右才会激发的事态,这几天倒是很快就闹了出来。”
燕皇是一位掌控性极强的帝王,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自以为聪明,在他面前混淆视听甚至意图诱导他的想法,这种让人以为他是牵线木偶的方式,让燕皇觉得自己的龙威被冒犯,所以一旦查实,绝对会手段严厉地惩治下去。
更何况,此次那些人布了这么大一个局,目的还是直指大燕的储君,太子若是含冤被拉下,朝堂政局必然动荡不安,波及民间也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件来。
大燕这些年刚刚休养生息,乱象再起的形势也是燕皇绝对不想再看到的!
易长安长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之前你直接就扣了人,我还一直担心皇上会怪罪你呢!以后要是再出这样的事,你不要一来就把自己也牵进来了——”
“说什么傻话,你若有事,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陈岳低笑起来,低磁的语音渐渐呢喃,“这几天在外面忙着见不到你,你不知道我都快想死你了,真恨不得把自己的……”
易长安伸手按住了陈岳探进自己衣襟中作乱的手,往墙角缩了缩,却被陈岳紧紧抵在了那株梨树上,隔着衣服传来的热烫烧得她声音一阵微颤:“别……别在这里……”
陈岳的吻已经如雨落下:“刘婆已经睡下了……没人会看到……长安,长安,我想死你了……”
梨树被一阵阵撞击得摇动不止,洁白的轻悠落下,沾在被汗水濡湿的鬓发上,似乎那一抹冷情也被肌肤的火烫给化掉,只余下缱绻芬芳……
距燕京城八十余里的崔县,县城里一间不起眼的民房院子里。
一名男子随意穿着一件暗蓝色的绸布道袍,并没有系腰带,任宽松的袍子在身上被风吹得轻晃,随手从身边的梨树上摘下一朵梨花,拈在鼻下轻嗅,举止惬意,神色间却并不轻松。
一名下人从外面匆匆赶来:“五爷,刚刚才从燕京传来消息,说是邹爷那边在两天前已经得手了!”
“两日前就已经得手,怎么这会儿才把消息传来?!”男子转过身来,赫然竟是易梁!
下人额头微微见汗,急忙解释:“保山传信出来说,如今燕京城里气氛紧张,各处巡查都严,他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接上头的时间才晚了点……”
易梁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下人的话:“可有打听到易长安如今如何了?”
“听说还关在天牢里,这几天朝堂上的矛头主要都对向了太子,倒是一时并没有提起他了……”
易梁默然片刻,才让那下人下去了,自己转身踱回了房间里,将那盏熏人的油灯拨亮了点,袖着手在桌前坐了下来。
从太平县起,于他是命中难厄的事,却成了易长安的垫脚砖,一步步支撑着易长安愈走愈高。
多少人多少年的寒窗苦读,到头来也就是在地方上任着小官唯唯喏喏地苦苦熬着资历,可是易长安倒好,接了他这个从七品的推官后,跟点了连响炮仗一样地连着,不到两年工夫,竟然已经进了六部,升到了从四品的员外郎!
第385章 牵机案落定
易长安才多大年纪?就算以后没再立什么大功劳,只在六部里熬资历,就凭他现在的基础,只怕也能熬出个三品大员出来!
易长安愈往上走得高,易梁在一边冷眼看着就愈高兴,可是偏偏……这人还是缺了那么点时运,在这一桩事上恰巧给撞上了。
易梁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压下了心底的惋惜。
易长安现在自身都难保,他这边多想也无益,这会儿邹少明那边把东西弄了出来,却迟了两天才跟他通了气,只怕是想甩开他独自贪功了,这事儿他倒是得多上点心,东边不亮西边总得亮着才行!
燕京城虽说这几天形势紧张,但是也没有落了城门下了门禁,或许明天他该乔装了进城去看看,给那边敲敲警钟,免得邹少明那小子以为能脱了他这边去……
天气刚明,马车官轿就陆续向皇宫驶去,今天是大朝会,前几天朝堂上就吵得不可开交,皇上却一直没有表态,今天的大朝会上,只怕恳求圣裁的朝臣会更多……事情总是要出一个结果的!
户部尚书杨昌国昨天虽然跟人议事睡得晚,今天却是很早就醒来了。连续拖了这么几天,请太子自责认错的激烈程度也越来越高,就像弦绷得紧了,总有撑不住而断了的时候;按昨天晚上布置的做下去,今天只要再烧一把火,这火候估计也到了!
杨昌国没想到,他估到了火候,却没有估到这结局却是冲着自己来的。
甫一开朝,昨晚得了示意的都察院王御史才刚刚跪下去死谏了一句,燕皇就冷冷开了口:“王卿既有此心,朕便成全你,让你求仁得仁罢!金殿武士何在?将御史王冕拿下!”
金殿骤然一肃!大家都想着今天应该会继续激烈地打嘴皮子仗来着,谁也不料到皇上突然就摞了脸子……
有几人连忙上前求情:“皇上,王御史耿直出言,毕竟是他身为御史的职责——”
“御史的职责?”燕皇冷笑了一声,指着放在龙案上厚厚一叠字纸,唤了陆咏上前,“陆咏,把这些给他们念出来!”
陆咏躬身取过那一叠字纸,怔了片刻才嗓门清亮地朗声读了出来:“三月初八辰时,肃州推官黄俨亲手将熬制的马钱子汁递于禹州推官朱胜奇手中,胁迫其服下后携其手步入教舍……
大理寺丞龚河明收到暗号,当即带人直冲入国子监教舍,意图带走尸身未果,遂按之前计划的第二步向刑部员外郎易梁发难……
命案次日,绵城、新州、采州三位推官分别传信出去,经查,信件最终分传给了三位朝臣……”
金殿落针可闻,被直接叫出名字的那三位朝臣双腿打颤,不等萎顿在地,就被金殿武士架到了殿下;所有臣子们的心都紧紧绷了起来,有的已经开始脑门见汗,陆咏却依然不疾不缓地念了下去:
“至昨夜,除御史王冕外,另有四位朝臣夜聚户部尚书杨昌国书房,商议今日朝会上务必发难,以促皇上裁定太子罪责之事……”
杨昌国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跪下,将头重重磕了下去:“皇上,臣——”
燕皇面无表情地盯着杨昌国:“怎么,杨爱卿可是觉得朕冤枉了你?昨天晚上那一句‘火候已到,明日大朝会正是良机’之语,莫非不是爱卿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