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恒剑眉紧锁,握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掌用力扣紧,手背上青筋直冒。
他首先想到的,是撇清,可是武氏是他的太子妃,要撇清并不是那么容易,何况还有那几位惟恐天下不乱的弟弟在,只怕他越是想撇清,越是撇不清!
可不撇清,又能如何?难不成把这件案子掩下来?事情已经发生,背后到底是谁尚且不知,他此时或许能表面把案子掩下来,可以后呢,指不定就是哪一天皇弟们抛到父皇面前的证据!
到了那时,只怕他更是说不清!如果不是他做贼心虚,为什么要把这案子掩下来呢?只要这么一句话,就能将他置之死地,再无翻身的可能……
庆吉立在一边,听完易长安说的事以后已经是冷汗直冒,瞧着太子殿下久久沉默不语,连忙低声提了一句:“殿下,不如奴才即刻派人把徐先生请回来?”
徐文厚是东宫詹事,也是燕恒的心腹幕僚,燕恒如遇大事,常请徐文厚及另外几位谋士过来商议。只是徐文厚留在老家的母亲身体有恙,燕恒早早就准了他的假,让他回乡看望母亲了,放口让他过完了年再回来。
徐文厚老家在渭城乡下,离燕京有大半个月的行程,就算昼夜赶路,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
燕恒摇了摇头:“先把另外几位先生悄悄请过来吧。”
庆吉连忙躬身退了下去请人,房间里只剩了燕恒和易长安两人。
事已发生,唯有迎上应对,燕恒很快就收敛了心绪,转头看向易长安温语道谢:“多谢长安前来相告,不然等到事发之后,只怕我这里会被打个手忙脚乱了。”
他特意用了“我”来自称,而不是用“孤”,就是想跟易长安拉近些距离。
易长安却并没有多想,只礼节性地回了一声:“殿下客气了。”捧着茶盏喝了一口后,又微微垂了头缄口不言。
明亮的灯火照在她的脸上,像给她的脸廓渡上一层金色的柔光,让白日里看起来有些英气的容貌一下子柔和了下来。燕恒的目光不由停留在她脸上,竟然在此时不合时宜地跃出了一个念头:易长安如果换回女装,会是什么样子?
易长安却突然抬起了头:“殿下!”
燕恒飞快地将目光移开,心里涌上一种被抓包的窘迫:“嗯?”
易长安却只以为燕恒是在为事情操心,直接问出了自己的疑问:“臣在想,如果这确实是武三爷做的事,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277章 长远
“事出必有因,难道是因为武国公府缺钱吗?”见燕恒怔了怔,易长安继续问了下去,“还请殿下恕臣冒昧问一句,臣瞧着殿下并不知道这件事……那武国公府,这些年可是送过殿下大额银两以供使用?”
这话还真是说得直,换了别的任何一个人,只怕燕恒就要恼怒了,但是问这话的却是易长安,燕恒知道她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想把这案子捋清楚,因此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没有,我还没有脸皮厚到要吃岳家的程度。我手上自有几处产业使人经营,倒也有几分收益,另外我母后那边也把她的嫁妆产业一并交给了我;这些已足够我花用。
至于武国公府缺不缺钱……武国公府是勋贵之家,第一代武国公当年战死,这国公之位就是太祖追封的,言明爵位三代而降;如今我的岳父正是第二任武国公。
武家并非世家,因军功起势后,家里人口倒是众多,虽然也经营得有些产业,不过银子这东西,自然是多多益善的。只是我瞧着武国公并不是这种短视之人,武三虽然举业不成,也不是那种蠢人,为什么要牵扯进这件事里……”
“殿下,我们不如把武国公和武三爷直接叫过来问问吧!”
易长安突然说的一句话,让燕恒一怔,抬眼盯向她:“直接问?”
“与其在这里考虑来考虑去,不如把当事人叫过来问清楚;到时候由臣来问,殿下你只管坐着,不需说话。”易长安坦然点了点头,“只是有句话臣想先说在前头。”
如果易长安按着办案的流程,提审武三爷,只怕会阻挠重重,中间反而更容易被人钻空子做文章,如今有太子燕恒在这里坐镇,她把人叫过来问,就并不是录口供,却可以尽早问出事情真相,方便早做打算。
燕恒很快想明白了这一着,立即允了:“长安你说。”
“臣有个预案,”易长安直直对上燕恒的眼睛,“如果这事不是武三爷做的,那就好办,臣一定仔细查找出真正的幕后主使。
如果这事武三爷甚至武国公府都牵扯了进去……殿下以为,一个长在脸上的恶疮刚刚露头,是用脂粉遮之,还是早早自己施药剜去才好?”
易长安在“自己”两字上加了重音,燕恒闭目想了想,睁开了眼睛,目光中努力压抑着一种振奋:“自然是早早自己施药剜掉才好!”
与其让别人去剜,可能趁势会剜掉自己脸上一大块皮肉,还不如自己动手,不仅更有余地,甚至还可以摊开来对外直言。
旁人或许有些议论,不过那对他都无关紧要,只要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他的父皇,能够满意他的举动就行!
易长安提出这个建议,只想到了一层。燕恒却很快想清了另外一层:武国公手上还有些兵权和人脉,经此一事,必会有御史弹劾,武国公唯有致仕谢罪;只要他运作得当,到时就可以让武国公把那些都交出来后,稳稳落进自己的手里!
毕竟,武家的嫡长女是他的太子妃,武家自己握不住这些东西,交给别人,又哪如交给他这个武家的女婿好呢?再看长远,他的后戚,只有勋贵之名而无实权,才更容易让他安心……
被董渭直接从床上叫醒的武国公武维国和三儿子武任明一头雾水地赶了过来。
要说太子殿下出了什么大事,那怎么也不会除了武维国之外,只叫了武任明。两人一进内间,见燕恒脸色发沉地端坐在主座上并不起身,武维国一个激灵,半点岳丈的气势都没有,拉了武任明就叩拜行礼:“臣,带三子任明叩见殿下。”
燕恒看了武任明几眼,略停了小半刻才叫了起:“国公请起,孤大半夜的让董渭请了你们过来,是有一件事要问问任明。”也不跟武维国多解释,回头看了易长安一眼,“长安,你来代我问!”
刚刚在椅子上落下半边屁股的武维国心里不由一提。
在女儿的生辰宴上,他见过这位易长安,大概是因为是这位新任燕京府衙推官破了寿王府的案子,太子殿下对他似乎颇为青眼。
只是这大半夜的,殿下让董渭直接把他和任明带了过来,让这易长安代他向任明问话……难不成是任明惹了什么事?
武维国心里正七上八下,易长安已经对他拱了拱手:“国公爷,得罪了,有些事易某想跟武三爷求证一二。”她既然是代燕恒问话,就没有自称“下官”了,这样也免得气势太低。
武维国连忙点了点头,有些担心地看了三儿子一眼。
武任明心里却有些老大不痛快。他虽然排行第三,却也是武国公的嫡子,太子妃的嫡兄,在外哪个不高看他一眼,这大冷的天正在热被窝里抱着娇妾睡得正舒服呢,突然被父亲叫了过去,没想到竟是被拖到这里来接受问讯……
瞥了一眼坐在上首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太子殿下,武任明勉强开了口:“易大人有什么就问吧,武某自认可没有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的事!”
易长安淡淡笑了笑:“易某问的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而是想知道武三爷插手这燕京的赋税,这几年得了多少赃银?”
他的三子插手燕京赋税,还从中牟利?!武维国脸色不由一变,手边的茶盏被他一下子撞翻,磕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茶水淅淅沥沥从桌面上流下来,淌湿了他的衣袖,他却顾不得这些,只紧紧盯着武任明刚要开口,瞧见武任明眼光虚闪,面色有些发白,心里已经知道不妙。
武任明犹自想犟嘴:“易大人凭什么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