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岳是过来禀报杨平意吐了口供的事的,行礼之后就直入正题:“殿下,杨平意已经吐口了。他们这一批死士一直是养在昆州清平山庄,平常联系他们的是一个叫做顾一的人,具体是帮谁做事,他也不清楚最上面的老大是谁。
顾一想来也是个化名,这是臣详细问了杨平意后,让人画出来的顾一的拓影图,请殿下过目。”
拓影图是炭笔画的;上次发现易长安画的素描跟真人极其肖似后,陈岳立时让手下的画师跟着她学了几回。
素描本来就只是画画的入门级,容易上手,画师自己又有底子,两相融合领悟以后,画出来的效果倒也颇得易长安的精髓。
画上的人一张国字脸,浓眉略有些粗,眼袋比较明显,肉头鼻,厚嘴唇,放在人群里,这样没有什么特色的相貌实在不起眼;却也正是最好的掩护。
燕恒仔细看了顾一的画像两眼,确定自己也没见过这人,吩咐庆吉将那张画像仔细收好,打算等回京以后再细细查访。
陈岳则继续把杨平意这一伙人前几次出的任务一一说了出来,当然自己对这群死士的主人虽然有猜测,陈岳却是不会说出来的,要怎么猜,那就是燕恒的事,毕竟是皇子们之间的事,他在里头掺合多了没必要。
听完了陈岳的禀报,燕恒确实在心里转过了几个念头,开始对号入座,又觉得无论是老二和老三都有嫌疑,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易长安还在内间呢,想到陈岳之前跟易长安的关系,自己如果把易长安弄过来,怎么也算是挖墙角。
燕恒并不想把自己和陈岳之间的关系搞僵,想了想就开了口:“这一回的饷银失窃案,还多亏了你和长安了。孤是真没想到,烧得个精光的银库,长安一过来,竟然分析出了这么些重要的线索……”
燕恒也好,庆吉也好,这些话陈岳已经从他们嘴里听过好几次了;燕恒并不是一个啰嗦的人,这回又旧话重提,立时让陈岳高度注意起来:“长安思维慎密,推理严谨,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办案能手。
虽说长安今年年初的时候刚擢升为从六品,不过此案重大,论功行赏应有特例,臣斗胆,恳请殿下回京后可别忘了给她好好请功,就是再往上挪挪,也是应该的。”
陈岳想从论功这一块把话题绕开,燕恒却并为之所动,反而抓着其中一点问了出来:“孤听说,当初长安连跳两级,正是钰山的手笔?”
陈岳心里微缩,面上不动声色地答了:“在殿下面前不敢隐瞒,确实是长安帮臣破了几个案子,所以臣投桃报李了一回。”
燕恒指尖叩着椅背,颇有兴味地深看了陈岳一眼:“据我所知,目前锦衣卫两位副指挥使并不合指挥同知周良保之意,曾经在御书房里怒诉两人尸位素餐、阳奉阴违,当时父皇只说了一句话——”
竟然还有这么一回事?!陈岳不由脊背一紧。
燕恒却是轻飘飘地继续说了下去:“父皇说,‘毛文义、徐忠既然不合你意,锦衣卫十二道里,难道还选不出你想要的人么?谁有本事,选出来把人换掉就是。’”
不理会陈岳的沉默,燕恒随口就点了出来:“孤记得,周良保亲自带着你面圣,也有两回了吧?”
陈岳只得点头:“殿下好记性。”
“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上,锦衣卫的人如果不能显出自己的本事,就好比至高者手中的那把刀是钝的,这样的劣刀,要之何用?这话想来周良保也跟你暗中说过。”
燕恒轻啜了一口茶水,紧紧盯住了陈岳:“钰山你说长安思维慎密,长安只是在办案中有这本事,孤看你比之在大局一途上,更胜长安一筹。
周良保给你透了个底后,你既能看得准这个时机,自己又有本事,更是及时找到了长安这个能人帮你,如今是如虎添翼,连番破了几案,年纪轻轻就已经做到了正五品的千户。
我大燕锦衣卫向来认功劳不认资历,凭这一回的功赏,等回京以后,想来周良保心目中副指挥使的人选,会更加属意你几分。”
燕恒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陈岳压下心中的狐疑,面色不动地继续安坐不动。
“不过毛文义和徐忠这两人现在尚在其位,这么些年来也培养了不少心腹,钰山你觉得,那两个会坐视你威胁他们的地位么?”
燕恒这话刚说出来,陈岳不由面色一变。他自然是知道个中情形的,毛文义和徐忠两人正是锦衣卫副指挥使,别说在那位置上坐了好些年并不想下来,就是真要下来荣养之类,也是想提自己的心腹上去。
锦衣卫中也有派系瓜葛,唯有陈岳,最初并没有什么靠山,是靠着拳脚靠着自己拼命,才打出了自己的一块江山,得到了周良保的赏识。
上面的位置已经满了,周良保想换副手来提拔他,就要把那两个副手先弄下来,可毛文义和徐忠两个,能坐这么些年副指挥使的位置,自然绝对不是吃素的,肯定会把矛头对准他……
“你已经让长安帮了你那么多了,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种时候你若还要一味抓着长安帮你办案,要是让那两人知道了,只怕对长安不利。”
燕恒看着陈岳微变的脸色,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才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不过长安如果成了孤东宫的属官,想必毛文义和徐忠两个怎么也要掂量几分,钰山你觉得呢?”
第178章 利刃
他觉得?他觉得被人挖墙角很不好!陈岳飞快地在脑海里想着理由:“臣以为……”
只看了他神色一眼,燕恒就开口打断了陈岳的话:“说起来,易长安帮你连破了几案,对你助益良多,也抵得过你送他的那场富贵了。
如今到了这个时候,你若是还抓着易长安不放,岂不是将他拖进危险之中?”
再有危险,他也一定会护好她,绝不能把长安拱手让到燕恒身边!陈岳垂下了眼帘:“还请殿下见谅,臣虽不才,但自忖要在那两人手下保住长安,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这就是不答应了?燕恒眉头极快地皱了皱:“你就不担心——”
“就如殿下刚才说的比喻一样,长安于臣,亦是一把好用的利刃,有这样的利刃在手,臣之所为事半功倍,臣也绝对不会让她轻易毁损。”
陈岳这样明确地拒绝,让燕恒颇有几分下不来颜面,不过只沉默片刻后就突然醒悟了,轻笑了一声:“原来钰山所图,并不只是一个副指挥使的位置,你这是奔着圣心、奔着以后周良保的位置去的吧。
只要易长安跟着你,多少疑难之案都解得开,多少功劳都到得了手。钰山啊钰山,你布局一向大气,识易长安于微末之中,授以恩惠,许以大利,也不虞他今后生出反叛之心,这走一步看三步的本事,孤也是自叹不如啊。”
易长安还在书房内间,陈岳既然当面拒绝了他让他下不来颜面,那就别怪他给易长安心里头先撒上一把刺。
陈岳不是说易长安是他手中的利刃吗?易长安这样的人,士子出身,怎么可能没有读书人的清高风骨?被人明明白白地点出来是人手中的刀,心中又怎么会好受?
罅隙既生,等以后有机会,他还可以再招揽易长安一回,也免得易长安有背义的负罪!
燕恒故意设了绊子,表情却是没有半丝破绽。陈岳并不知道此时易长安与自己只是一道门帘子相隔,听到燕恒这么说,一口就应了下来:
“殿下久居上位,自然比臣更明白其中道理。殿下是起步时即可期终点,臣这点微末道行,谈何布局大气?不过因时适会罢了。”
书房内间,易长安呆呆坐在圈椅上,手中拿的书久久未翻一页。
燕恒和陈岳说话并没有特意压低声音,不过隔着一道门帘子而且,两人的谈话从头到尾都清楚地传了进来。
陈岳刚进来时,易长安心中还荡起一阵欣喜,可是随着燕恒和陈岳谈话的展开,她的心却慢慢冷了下来。
识于微末,授以恩惠,许以大利!就是为了让她成为他手中锋利的刀么?想到陈岳当初刻意地靠近和示好,易长安咬了咬唇,却不得不承认燕恒的话是对的。
只是,若做锋利的刀,陈岳为什么又要与她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