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衣又恢复了冷冷的表情,说道:“太客气了!不过话没说完,你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娘!”霍紫鸢叫了一声,傅青衣这才转身,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死丫头,知道厉害了么?我叫你走,你偏不走,害得我跟你一道丢人现眼!”她语声严厉之极,冷若冰霜,霍紫鸢吐了个舌头,也不敢多说半句,倒是倒是春花、秋月、夏雨、冬晴四个侍女,面对“幽冥神教”霍紫鸢,不敢失了规矩,各自唤了一声“小姐”,上前请安问好,顺便把裴继欢和霍紫鸢两人都扶了起来。
两方正在僵持,忽听有人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夫人,多年不见,别来无恙?”一人身穿黑衣,头戴道冠,背上斜背宝剑,徐徐而至,乃是武当神社掌门太玄真人。太玄真人的江湖辈分还在傅青衣之上,傅青衣也素知武当南派有这么一位极少露面但威名极盛的剑法宗师太玄真人,当下不敢过分造次,裣衽微微一礼,微笑道:“真人何时重蹈红尘?也不告知一声,老妇当亲来迎接,才不算失礼!”
太玄真人微笑道:“我看夫人一来就责备小辈,心有不忍呀。两个多好的孩子,你何必过分苛责他们了呢?这两个孩子,为了江湖道义,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这不恰恰是多年前老幽冥神教霍先生毕生之所为么?可惜当年老道冥顽不灵,不肯离山,否则能与霍先生交好,那当是何等荣幸?请夫人听老道一句话,该放的,都放了吧!”
最后一句,却宛若焦雷击顶,傅青衣身躯微微一抖,半晌才道:“真人法眼无边,小妇人佩服之极。李玄幽,我最后放你一次,饶你不死,至于给我女儿磕头赔礼道歉,看在真人的面上,也可就此揭过。只是你招惹我的女儿,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把手一扬,一道寒光正正打在玄幽老人肋间:“阎王针入骨三分,不到人死,难以取出,此后你若强运内力逼针,只能自取其苦,怪人不得,看在旧日一段交情,且饶你去吧!”玄幽老人面如死灰,半句话不说,把手一摆,季盛平和众幽鬼推着四轮车,咕噜噜狼狈而去。
傅青衣见一行人走远,唤侍女冬晴道:“你带我的宝剑去,看他去往何方。他若往京师去时,不用手软,给我取他的脑袋回来给小姐贺寿,谁要阻拦,给我格杀勿论,谁要把帐算在我的头上,尽管来算便是!”原来九月十七,乃是霍紫鸢二十五岁的生日。裴继欢看了她一眼,霍紫鸢脸上立刻飞起了一团红霞。
冬晴果然取剑拜别,悄然去了。傅青衣对太玄真人微笑道:“小辈们的事,我们就不用管了。真人在何处落脚?可否请我饮茶一杯?”太玄真人作个请势,笑道:“老友在此,夫人何不见上一见?自己家的事,这梁子能结多久?老道愿做个中人,替夫人解忧。”
傅青衣微微一愣,大声道:“二姐,小妹我得罪你了不成?为何竟然请了这么一位老前辈来‘请’我?大姐还在里面么?”风栖梧和公冶越联袂走出庄外,徐徐而前,微笑道:“我的四妹,你的嘴巴什么时候都饶不过人去!大姐在庄中等着你呢。”傅青衣瞪了裴继欢一眼,转过头去,先对太玄真人道:“真人位望最尊,先请。你们两个,杵在那里做什么?都给我滚进来!”
霍紫鸢又背着母亲吐了一下舌头,悄悄地拉着了裴继欢的手,两人跟在母亲身后,走进庄子里来。
门口是受伤的娄云野,红拂女依然故我,手抱红色拂尘,背插长剑,淡淡地微笑着迎着傅青衣走上前去:“四妹,一向可好?”
傅青衣微微一愣,眼圈儿微微一红:“难为大姐还记得我这个小妹。”
红拂女一笑道:“当日我们可是在菩萨面前许下的誓言,不同生,当同死,海枯石烂,永不变心的。这誓言大概你还记得,否则今天你就不会来见我了,为了继欢,我们俩还还没准要撕破脸皮也未可知呢。”
傅青衣横了裴继欢一眼,道:“只是听说他是大姐的弟子,我才没敢下足杀手,要是晚知道一点点,没准他真的就在我剑下做鬼了!”红拂女道:“若是如此,恐怕另一个人也不会原谅你了。”傅青衣哦了一声,问道:“是谁?我倒不怕他,叫他来试试看!”
红拂女微微一叹道:“可惜她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傅青衣心头一震道:“你是????说?????三姐吗?”
红拂女道:“是啊。每每想到你的三姐,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疼!”傅青衣道:“你这当大姐的倒是莫名其妙,把话说明白呀。三姐和他有什么关系?”红拂女道:“四妹,你倒是认真看看他,看看他像谁?!”
傅青衣回过身来,但见和女儿一道站在阳光下的那个年轻人裴继欢也正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她心头再次猛地震荡起来,颤声道:“莫非?????莫非他是??????不对呀,三姐是没有生孩子的呀!”
红拂女惨然一笑道:“是呀,我们几乎都被她骗过去了。”傅青衣尖声道:“这到底,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风栖梧道:“我大概能想到的理由,是三妹看透了太子永远也登不上那座皇帝的宝座,既然如此,他们留后,必然为人所害。所以她捏造了一个没有生育的理由,几乎把我们几个都生生地哄骗过去了。”
傅青衣竟然泫然欲泣,擦了擦眼泪,上下打量着他,温言道:“这孩子!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玉琼三姐的儿子啊!”红拂女拍了拍她的肩,道:“这不是告诉你了吗?来吧,我们进来,叙叙话儿,这么多年不见你,也不知道你好不好。不过看见紫鸢这孩子,我大概知道你总该会努力过得好点吧!原谅大姐,这些年一直没来找你。”
傅青衣把眼泪擦干了,淡淡一笑道:“我跟智伯说,大姐是最讲义气的人,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了她还有个小妹的。”
傅青衣爱上霍智伯的时候,红拂女的婚姻刚出问题不久。那时候她要暗中抚养还在襁褓中的裴继欢,又要主管京兆尹和九城兵马司的日常工作,偏偏丈夫李靖一直为她不能给李家留个一男半女而耿耿在怀,那一刻红拂女才知世间诸般烦恼是何等地折磨人。那几年里,红拂女真是被折磨得身心俱疲,万念俱灰。但一望着小小的裴继欢呀呀作声,那张小脸上任何一点点的表情变幻,便让她所有不快都烟消云散了。
而这时候,傅青衣带着霍智伯云游到了京师,来拜见大姐红拂女。
傅青衣是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六岁时赶巧遇上了武林怪杰飞鹰老人,将她收在门下,成为飞鹰门的衣钵传人。飞鹰老人不幸去世后,傅青衣闯荡江湖多年,一直独来独往,极少与人结交,后来她看上了霍智伯,两人已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红拂女才见到霍智伯。幽冥神教向来在江湖中神出鬼没,江湖中人谈起幽冥神教,无不讳莫如深,红拂女知道幽冥神教的往昔,便私下劝傅青衣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小心谨慎,姊妹俩一言不合,傅青衣不辞而别,连夜和霍智伯离开京师,再后来的事就不是红拂女和风栖梧可以把握得了的了。??????
再说傅青衣此人生平眼里不揉沙子,无父无母地,一个人好像一条可怜的小狗儿蹒跚长大,若非遇见飞鹰老人,只怕她早已不知所终了。正因为此,她的个性才显得冷僻孤傲,少与人近。她认识霍智伯,那也是天作的缘分,逃脱不开的,两人脾气相对,却又能彼此相容,比起风栖梧和公冶越来,两者颇多近似之处。婚后的傅青衣自从生下女儿紫鸢,和红拂女风栖梧越走越远,十年之间,几乎极少联系,就连裴继欢的母亲裴玉琼在玄武门事变之后被皇帝斩首杀害,傅青衣也没出蜀中一步,裴玉琼的死,她是压根儿就不知道的。而红拂女则认为幽冥神教耳目遍及天下,教中弟子手段多种,她不应该不知道三姐的惨事,知道了却无动于衷,明明丝毫不把三姐的去世放在眼下,两人之间的纠结便由此而发。傅青衣性情高傲,红拂女比她还高傲,两人言之不合,只差划地断交了。
红拂女不知道的是,玄武门事变那年,傅青衣得了严重的产后风,这一病几乎丧命,上天这只翻云覆雨手,就是如此神异,直将结拜的姊妹,从此弄得天各一方,极少再聚。而三妹裴玉琼去世二十多年后,这还是当年结拜四姊妹中还在世的三姊妹的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