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疫区,陈凯之固然是死定了,这天瘟厉害无比,何况一旦封锁,那里就是死地,即便没有染上天瘟,里头的存粮也是不够,所谓天灾之后,势必会导致人祸,官府是不可能因为你没有染病,就放你出来的,因为谁也不能确保绝对的安全,可是陈凯之送死倒也罢了,却先去了文庙祭拜,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杨同知冷冷地道:“这个贼囚,想做什么?”
这文吏道:“学生……学生也不知,只不过……据闻浦口县那边,已经撤销了大人的文榜。”
杨同知猛地打了个激灵。
文榜是昨日下发各县张贴的,无非是指斥陈凯之乃是一切祸乱的根源,通缉捉拿逆犯陈凯之。陈凯之这边告了孔庙,转过身,就进去了疫区,浦口县距离金陵不远,就在城外,属于郊县,这县令和自己的关系不好不坏,可是听到这风吹草动,立即撤下文榜,意思就再明白不过了。
因为尊师重道!
为官的人,即便是礼敬神佛,对老天爷有敬畏的心理,可是终究,每一个人都以衍圣公的门生而自诩,对于所有读书出身的官员们来说,尊师重道是至高的美德。
现在你杨同知说陈凯之做了什么事,触怒了上天。可是一个奋不顾身走进疫区去救师的人,一个具有如此品德的人,会伤天害理,这……说的过去吗?
浦口县的动作很快,显然不只是因为这位县令大人对陈凯之产生了敬意,多半也是有其政治的考量,毕竟他们是儒生,儒生敬鬼神而远之,虽然尊敬上天,但是却不必过于理睬,那位浦口县令本就是大儒,出身自经义传家的诗书之家,绝不会做什么辱没门楣的事。
想明白了里面的关节,杨同知顿然暴怒,厉声道:“姓张的,竟如此率性而为!”
郑县令深看了杨同知一眼,心里也忍不住佩服起陈凯之,陈凯之这家伙,简直就是用生命在和这杨同知对着干啊。
郑县令的脸上一正,好整以暇地道:“大人,浦口县令并没有错。”
杨同知瞪了他一眼:“怎么,你有什么高见?”
郑县令心平气和地道:“天地君亲师,尊师者,无不至孝,至孝者,无不忠君,忠君者,无不敬畏天地。陈凯之尊师贵道,这是大德,大德之人,怎么可能会触怒上天呢?大人,请恕下官无礼,这便告辞,回到衙里之后,立即撤除榜文,也免使到时群议汹汹,士林清议沸腾,才改弦更张吗?到了那时,已是迟了。”
杨同知不禁错愕地看了郑县令一眼,但更令他心里深感意外的是,那陈凯之临死之前,竟玩出了这么一手。
下一刻,他冷冷一笑道:“郑县令,你以为这件事是老夫一人的主意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这是在告诉郑县令,这件事没有这样简单。
郑县令却依旧面不改色,抬头迎上杨同知那阴冷的眼眸道:“下官宦海沉浮,有些事怎么会看不透呢?这件事的背后,的确远没有这样简单,可是陈凯之不进入疫区倒也罢了,他本可以逃之夭夭,却为了恩师步入死地,如此大德,此等勇气,实令下官佩服不已,下官既然明知道有些事错了,若是此时,下官还一意孤行,如何对得起良心?”
“良心?”杨同知气极反笑:“你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在任上贪墨了多少钱财,你也配谈良心?”
郑县令沉默了,他似乎在权衡什么,最后他正色道:“下官或许不是一个好官,但是下官还是有一些些的良心,虽然不多,却也足够提醒下官要做一件正确的事。下官在此拜别,大人,请恕下官先行告辞。”
杨同知看着郑县令远去的背影,心里震怒,同时在他心里生出了一丝不妙的念头。
他原以为一直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没想到,顷刻之间,金陵的舆论和人心居然翻转。
“好,很好,那么就看这金陵是谁做主。”他低声喃喃念着,随即道:“来人,传本官的命令,下一份公文给金陵神策卫,因灾情紧急,请该卫指挥急调兵马,固守疫区外围,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来!”
顿了一下,才又道:“陈凯之啊陈凯之,你这是死到临头,还想背后捅本官一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