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林馆的中殿里,皇帝在衮服冠冕中缩成一团,他觉得四壁的窗牖和帷幔都没有用,寒冷的风不断钻隙而至,眼前的烛火则在挣扎着,好像随时都会熄灭。
登封时和高岳一番对话后,皇帝的心灵暂时安定下来,可转瞬他又有了新的担忧,让他惊惧不安。
椑车,是告诉朕,存不忘亡的道理。
那么,封禅会不会有去无返呢?
“高郎,高郎呢!”忽然,皇帝喊起来,带着乞求的语气。
他急忙找来近身的中官,要他去咸林馆的屋宇里找高岳,哪怕高岳就寝,也要他来。
皇帝请求,高岳佩剑,在今晚守在朕中殿外的馆舍中。
等到高岳携云浮剑,在提着灯笼的中官指引下,从侧边登入中殿的轩廊处时,犹自能听到皇帝在帷幔内的询问声不断,“高郎,高郎来了没有?”
“陛下,臣岳在此。”高岳立在轩廊处,对内里大声说到。
中殿帷幔里,在火光里看到高岳的身影后,皇帝原本焦躁的声音立刻安静下来,持续了不少时间后,皇帝才悠悠开口说:“车驾回京后,所有事也都仰仗高郎了......”
“请陛下安心......”
可还没等高岳说完,皇帝就打断了他,“高郎可否将淮海行中书省托付给参知政事,或者,或者高郎情愿许可的话,则杜黄裳前去替手,高郎或可重归京师,为朕守中书侍郎平章事?”
高岳刚准备开口规劝时,却感受到皇帝最后的语气都带着种浓浓的哀愿。
现在皇帝已经没有什么可凭仗的力量了,财权没了,近臣也完了,禁军也无法控制,和多位宰相也闹翻了,他现在的希望,就是能和高岳重归于好,靠高岳维系自己。
所以他才希望高岳能留在京师中枢,伴在自己的身边。
看高岳不回答,皇帝索性哭起来,公然说:“朕的家人,在将来全都要托付给高郎你,难道高郎独没有半点君臣之际的情分吗?”
“陛下,不若如此——来年,臣即将卸去淮海行中书省平章事,到那时臣愿回归中枢,为陛下载笔金銮,若暴起猝然有此变动,并不合臣岳和其他宰执方岳达成的规制。”
皇帝的情绪这才缓和些,说好好好,这样也好,然后皇帝就说:“朕从封禅筹备到告成这段时间,夜不能寐,神思苦伤,噩梦连连,所以在回京的前夜,希望高郎能暂且委屈自己,为朕持剑守在中殿外。”
于是高岳答应下来,便仗剑坐在中殿外。
华岳上空,耿耿星河,绵长无际。
轩廊那边传来微微的叹息,高岳转头,只看到应该是灵虚,可转忽便避让不见。
高岳也没有起身。
那夜,皇帝总算睡得安稳。
而后,华岳下的咸林馆内,成千上万的皇族、官员、中官、宫人、禁军,翠华摇摇,开始往长安城方向,踏上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