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代宗皇帝。
代宗这一生干过不少糊涂事,对方镇纵容,对回纥纵容,为了夺权妄杀忠良,运筹不当以致首都长安失陷,以及佞佛等等,可代宗皇帝却始终坚持一个原则:
在安西北庭、河陇方面,与西蕃或战或和,但却从来没点头弃过土,也没有点头弃过民,从来不承认西蕃对失地的合法占领,在国家最危急的时候,他宁愿和叛镇妥协,宁愿背负各种骂名,也在殚精竭虑,重新组织起京师西北对西蕃的防线,并随时伺机发起反攻,收复失地。
这可能也是他看到高岳,眼睛发光的原因。
“未来也许这个有意思的年轻人,会拯救这片失陷的江山。”
高岳拒绝娶自己孙女,并在东市处杀回纥醉汉时,代宗也生气过,但随后知道高岳接受的,是泾原节度使段秀实的征辟,离开京师去艰苦的西边营田时,他不由得产生了以上的想法。
有点欣喜,有点期盼。
可他没能见到高岳真正发光发热的那一刻,便驾崩了。
“待我凯旋,去陇山处的回中宫时,会好好拜祭您在哪里的真容画像的......”
很快,鄯城城郊处,高岳居于城墙敌台处,点阅了往河西出发的五千各军骑兵,其下战马各种花色,战士也举着各路旌旗,除去人骑乘一马外,还有一马专门负责驮运粮秣,毕竟穿过整个河西走廊,是件非常艰辛的事,哪怕沿路已不可能有西蕃军队的阻拦了。
同时因粮食没充裕到可以支撑千军万马都去安西的程度,所以只拣选五千骑兵,在沿路山水寨的策应下,实施这次行动,且一路下来重要的军镇,高岳还规定或留三百或留五百,加以驻屯,招徕民众,早日让他们安居下来。
这次进军,安西的遗孤蔡逢元,主动请求参入进去。
高岳也批准了。
先前高岳亲自给蔡逢元系上了围脖汗巾,裹上幞头,“佛奴,河西直到碛西,几千里的山山水水,我很遗憾,因要坐镇鄯城不能前去,你就代替我看看,代替我看看......”
“嗯,俺替汲公去看。”蔡逢元这时眼眶也红了。
高岳拍拍他的肩膀,“到了安西,问清楚你阿父到底是个什么下落,然后就回兴元府去,告诉你阿母。”
这时,鄯城城头上鼓声大作,肩负着汲公和母亲双重心愿的蔡逢元,在骑兵前行的纵队里,回首看了看高台上依旧站立的高岳,接着便往前纵辔而行。
悠扬的歌声里,唐军骑兵们,或背着马叉,或在得胜钩处挂着长槊,有的则悬着铁锏、连枷,浩浩荡荡地往长宁谷而去。
沿着河川的地界,刚刚分到田地的蕃汉民众,各个兴奋异常,砸碎拉倒了原本埋在土中的“卜石”(西蕃的田界标识,还有祈求丰收的巫愿在内),竖起了新的石界,并纷纷从王田、贵族家坻、军田的庄院里牵出牲畜,取来农具,打开了沟渠的闸门,开始翻耕灌溉,种下粮食,这片崭新的土地给予他们无限的希望!
而滞留鄯城的牟迪赞普,披着赭红色的僧衣,立在田头看着这一切,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