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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生小姑娘还未有觉察,依旧用那双明净的眼睛瞧着他,不依不饶,“怎么会没事呢,这两日你几乎没怎么休息过,还又蹦又跳的。”
又蹦又跳?
魏珩眉尖一挑,有些失笑,似乎不太苟同她这般轻率的用词。
分明是生死一线、严肃正经的周旋。
不过像这样体贴的关心话,他倒是也有些年月,没听到什么人对他说过了。
负伤冲杀的确不利于休养和恢复,可作为千人仰仗的指挥使,和万人紧盯的伯府嫡子,他在旁人眼中素来都是金刚不坏、百毒不侵的存在。
是以,很多时候,连他自己也忘了什么是痛痒,精力都只贯注在那随时会危及性命,和误及皇命的刀光剑影中了……
不过才出了片刻的神,他的手臂便已然被人拉住了。
小姑娘把手搭在他的衣领上,柳叶眉上满载着说不清的忧色和执拗,“昨日你便说是自己处理的,我还没看你处理得好不好呢。”
她的嗓音因为刚哭过还带着些软糯,黏黏糊糊的,就像一块濡湿的米糕,听着似乎很难甩开。
看来,今天若不查验他的伤口了,她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魏珩十分有耐心地笑了笑,“当真没事。”
他掩着领口的手未有半分要松开的意思,有意寻由推脱,“况且这光天化日的……若实在严重了,待晚上再看吧?”
沈青棠反应了一会,忽然微微皱起了眉,“可晚上黑灯瞎火的,瞧不清楚的呀。”
小姑娘十分认真地看着他,水亮的眸子一眨一眨的,似乎不太理解他这项提议的好处。
魏珩欲言又止,一时竟无话可驳。
沈青棠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变得这般婆婆妈妈的了,只当是他们这种读书人重礼数,面皮薄,干脆直接牵着他的手,贴心地将他向房里拉了去。
“哎呀,你要是觉得在外面不好意思,那我们到里面去看不就好了嘛。”
??
这一语属实是有些惊人了,魏珩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忙不迭给拉走了,“哎——”
他要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见小姑娘压根不睬他后,魏珩也实在是有些没辙了。
真不知道她这个小脑袋里究竟是装了什么,怎么每次蹦出来的想法,都能让人这么意外?
分明人生得娇娇小小的,步子也小巧,可跑起来竟是比兔子还快,连他要说的话都甩在耳后了。
沈青棠抬手取下挂在墙上的药箱,还周全地为他顺手关上了房门,笑道:
“好啦,要是照你那样说,那人家受了重伤的,还不都得羞羞掩掩地捱到晚上来医治了,这是什么歪理呀?”
女孩的眼神率真干净,满面皆是挡不住的明媚。
而被拉到房里关起来,且被大夫数落了一通的病患少年,笑意则有些微僵:“姑娘,我说了没事……”
“那没事你让我看一眼不就好了嘛,多简单啊。”
还不等他说完,沈青棠便直接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按着坐在了榻上,笑着哄道,“你都不知道你的脸色有多糟,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怕什么换药呀?”
“……”魏珩笑意僵住,有些认栽般地转过了头。
她那幼稚单纯,像哄三岁小孩一般的眼神,实在是看得他有些无所适从,浑身不自在。
在行医救人这方面,沈青棠似乎总有种天然的固执。
她软磨着扳开魏珩那逐渐放弃抗拒了的手,将他半边衣领都直接翻到了手臂之下,“我是大夫,切症下药定是比你要准一些的。”
“你就放心,我……天哪。”看到青紫一片的脊背后,沈青棠顿时吓得掩口低呼了一声。
这一声讶异,虽说是在魏珩的意料之内,但还是刺得他耳膜有点犯疼。
他轻舒了口气,勉强勾起唇角,有些许不悦地转向她,“看到了?”
只不过是在打斗时,不慎被人踢到或碰到了,肿了些地方,过两天都会消去的,并不是什么大事,本就没有必要引出这样的动静。
“这、还有这……”沈青棠微张着嘴唇,指着那青一块紫一块的地方,又指着那被草草上了药还有些炎症的伤口,心里止不住地发颤。
她轻轻抚上了他所剩无几的完好皮肤,眼眶又开始有些泛红了。
原先他受过的伤,她每一处都记得很清楚,现下分明还多出了一两道,那划拉出来的血红口子,每一刀都好像是割在了她的心上。
“他们对你动手了是么,是不是还打你了啊?”她哽咽着看他,满脸委屈样,“肿得这么厉害,都没有块好地方了,你怎么都不和我说呀。”
魏珩愣了半晌,旋即又禁不住低笑了一声,感觉所有的脾气都要被她磨得没有了。
分明受伤的是他,怎么她倒先委屈上了?
他就是怕了她这种,一遇到事情就泪眼汪汪,感觉天都好像要塌下来的脆弱模样,搅得他心里也莫名其妙的
', ' ')(',怪不是滋味。
可稀奇的是,她和他总共也不过才相处了一天多点的时间,与生人倒也无异,哪里来这样的深情厚谊的?
少年似有些不解,静静看向她,语气里还带着点微微上扬的起伏,“我受伤了,你就这么难过么?”
“嗯。”沈青棠噙着泪花,从木箱里寻出几瓶活血化瘀的药油,倒在手心里仔细搓热了,小心覆上了他红肿的伤处,“人心都是肉做的,怎么可能会不心疼呢。”
软乎乎的手像面团一样贴了上来,柔似无骨,隔着肌肤传来了无声又绵延的温情与担心。
魏珩的嘴角微不可查地轻轻牵了一下。
人心都是肉做的……
么?
很久以前,他也是曾这么想的,可事实却不尽人意。
也不知是哪年的寒冬腊月,他照例去路过母亲的厢房,难得看见她在院里赏梅,喜得心花绽放,只以为终于能同她说句话了,忙使了力气跑过去,还在雪地里一个趔趄磕伤了膝盖。
可听到声响的母亲只是回眸瞥了他一眼。
时隔多年他依旧记得,那眼神冷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对苍白的日子没了生趣,对连心的骨肉没了情感。
比漫天的雪花还要冷,比覆冰的砖地还要硬,一直寒到了他的骨子里。
最终,那抹身影消失在了紧闭的房门后,里头的侍女小跑过来给他塞了把点心,说是天寒地冻,教他早些回去。
可那时的他心里执拗,不肯,一直跪在院外,一遍一遍地唤着母亲。
他不明白,为什么偏房的弟弟只是喝汤烫到了,姨娘都会心疼得抱在怀里又晃又哄,连一向板着脸的父亲都会难得有慈祥的颜色。
可他的亲生母亲,却连见他一眼都不愿。
她难道就不知道,外人都在私下非议他有娘生没娘养么?
她难道就当真这般厌弃他么?
无尽的委屈和绝望席卷了尚是孩童的他,可惜一直跪到晚,他都没弄清楚答案,也没能见到母亲。
母亲下葬时,他没落一滴泪。母亲下葬后,父亲待他也更为冷厉。
只因他像母亲一样,固执难驯,没有顺了他老人家的愿延续书香家风,而是做了充斥杀戮的锦衣卫。
他还清楚地记得, 心绪乱
翌日,欢欢喜喜的唢呐声响遍了整个阡陌小道,路边星星点点聚着不少探头张望的人,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一股热闹的气氛。
今天是王萍儿的夫家来过大礼的日子,场面隆重,排场极大。
未出嫁的姑娘们倚门看去,个个眼里皆是说不出的艳羡。
而顽皮的孩童,见那由两人合抬的食盒里覆着红绸,摆着喜庆的糖米、爆竹、花饼等物件,也都成群地随在过礼的队伍后,看那被人提在手里的鸡和鸭咯咯乱叫、活蹦乱跳,直笑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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