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百骸都像漂浮在空中,不疼,只是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他慢慢地坐起来,周围是种奇怪的雾蒙蒙的颜色,仿佛有雨滴从头顶落下来,静悄悄的,未曾打湿衣服,只在脚下溅起一朵朵涟漪。
他站在一片雨雾中,没有声音也看不到其他颜色,只有极细极远、似有若无的哭声。
他觉得那声音很熟悉,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便循着哭声传来的方向慢慢走过去。
内心和头脑都很轻松,是那种什么都没有,完全空空的轻松,让他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然而路却很长,总是看不到尽头,似乎可以一直延伸下去,直至云雾虚空。
哭声越来越近,已经可以听见明显的气声。他停下来,在原地转了一圈,发现不远处草丛里站着个小娃娃,正抽抽搭搭地抹眼泪。
小孩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模样,白白嫩嫩的像个小包子,只是哭得好不伤心,眼泪一串接一串地滚落下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稚嫩的面容带着莫名的熟悉感,无端地令他心头一软。他慢慢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把小包子圈在手中,轻声道:“别哭。”
小包子捂着眼睛的手指分开一条缝,看了看他,突然一个猛子扎进他怀里,哇地大哭起来:“爸爸!”
他被扑得一个趔趄,后退半步才堪堪稳住身形,怀里的小东西一边哭一边往他臂弯里钻要他抱。他怔了好一会,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半大儿子,却没舍得推开他:“我不是你爸爸。”
小包子抽噎着搂住他的脖子,瞪着兔子似的红眼睛,委委屈屈地问:“爸爸,你不要我了?”
他一口一个爸爸,他虽不明就里,却无论如何不会心生反感,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一丝奇异的倒错感蓦地划过他心头: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在潜意识里,答案他分明是知道的。
小包子不答话,又开始掉眼泪,越哭声气越弱,最后哭得接不上气,像个小奶猫似的蜷在他的怀里。他难得地有些手忙脚乱地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小小的一个人抱在手中,分量沉甸甸,微微低下头能看见他清澈透亮的瞳仁,两颊肉嘟嘟,小而尖下颌弧度精巧,挂着泪珠的长睫在他掌心里扑闪,像是拢住了一只翅羽丰美的蝴蝶。
“不要哭了……”他帮他擦擦眼泪,似安抚也似叹息。
细白的小爪子怯怯地伸出来,勾住他的小指,撒娇似的摇了摇。
这个动作令他心头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碎裂。他抱着小孩站起身来,举目四顾,所见皆是茫茫。
这世界漫无边际模糊虚妄,唯一真切可感的只有他怀里的小娃娃。他垂眸看着安静下来的小孩,唇齿眉眼竟无一处不是细致可察。是梦境的造物还是现实的投射?若是梦境,何以逼真至此?若是执念,那么让他在魂魄散尽仍念念不忘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吴邪。”
这个名字出口的刹那,生命中遗落的最重要的一块终于被填补完满,一切记忆与疼痛都回到他的感知里。世界静止,时光倒流,雨滴悬停在半空,脚下野草疯狂生长。
迷障破开。
明亮的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鼻腔内有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麻醉失效后伤口钻心剜骨地疼,然而这些都被他撇在一旁未加注意。
他只听见那个被他放在心尖儿上、舍不得委屈半分的孩子在他掌心里压抑的低泣。
张起灵用所有的力气抬起手腕,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因为久未开口的缘故,嗓音变得沙哑低沉,微弱得几乎听不清楚——
“怎么哭了?”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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