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池是顾远山的亲传三弟子,为人和善可亲,特别是一对儿笑起来便会眯成弯月牙的眼,甚是可爱。他虽不如其他弟子悟
性天分足,却是格外会为人处事,身上带着得人尊敬的书香气质,让人觉得舒服。
顾长卿報羞地摇了摇手,不疾不徐夹着菜。
“我听着消息。”顾长卿挑眼瞄了他师弟,问:“说棠棠要去益州?”
顾清池笑意一滞,把手中箸放下,带着无可奈何似的憾意应着:“是啊,和她爹一路,归期可是遥遥。”
“往益州的路不好走。”顾长卿说,他正是才从益州舟车劳顿了半月才回来。
“山贼多着,劫富。”
“他们没有护卫啊。”顾清池垂了目,担忧的模样生怜,说:“不过高大人的家底也被抄得干净,估计没什么能带的,无富,未必会当劫,也算是塞翁失马了。”
“奸臣当道,这世道坏得要命。高大人那么清廉的官,都要被放到那种难做人的地方。”顾长卿饮了酒,眉头微皱。他不愿讨论朝廷的事,出家之人,只要人间平和,无灾无祸就行。怎奈事就出在自己师弟身上了,无法视而不见。
“益州虽远,但好在民熙物阜,治理得当,小皇城的称号犹在,棠棠过去,也能过好日子的。”顾清池苦中作乐似的自我安慰,放不下是青梅竹马随父远流,但亦言世事无常,平安最好。
“就因为这个。”顾长卿拿指尖转着手上木戒道:“民好做,新官不好当。益州军政两道都被掌益州军旗的冯家看得死,哪有容得下高大人的位置。”
酒过三巡,顾长卿才将目光落在桌对面埋头认真吃菜的十几岁小道童身上。那小道童头也不抬,格外真挚的往嘴里送着菜,年纪小喝不来酒,便就着水大口大口往里送。
“莫儿,你吃慢点儿,师哥也不抢你的。”他被这孩子模样逗得笑出声来,顾莫闻声摸头嘿嘿一笑,一对儿腮里鼓鼓塞满了菜。
“两年未见,莫儿可真是长胖了不少。再这样下去,以后可娶不到漂亮媳妇了!”
“哪儿有啊大师哥!我这是……长高了!!!”
顾长卿无声笑笑,将手持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落在身侧空位上。顾清池见这半寸眼神便知他心所想,赶忙起身为他再添满酒。顾长卿怔看向顾清池的手,像是询问,亦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凑不齐啊。望舒那人……照着他那性子,今日肯定是不会来的。”
“二师哥不喜人多的孤僻性子,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何必在意呢。”顾清池连忙巧笑着说。
“不喜人多又怎样?他师哥可是隔了两年多才回来,这人是有多金贵,请都请不动!全是被师父惯坏了,这观里立的规矩,到了他身上怎么就都成了狗屁!”顾长卿越想越气,怒形于色,干脆把手中酒杯重砸于石桌上,连顾莫都被惊得差点掉了筷子。
哪有师兄远游归来,连个迎风洗尘的礼都不行的道理?自小就目无尊卑,也不知怎么师父就这么顺着他如此孤僻自傲,连学问都不勤,只会打架欺生,怎知他每日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不怪外头把他传成什么妖魔鬼怪。
话音刚落,门口骚动的人群突然就静了下来,像是大气不敢出似的,规规矩矩让出条路。饭桌上三人先是一愣,纷纷停下碗筷向门前望去。
未见人影,先闻铃声。
顾望舒着一身黑纱氅衣,墨色鹊尾冠高束,背着手慢步走来,手中握的是那把白日里无时无刻不撑在头顶的纸伞。月洒清辉,光色皎洁的散在他那一头银发和如纸肌肤上,本就生得雪白的一个人儿,此刻仿佛周身都披上月影冷光。
披月而来,步踏生辉。
不愧是月人。在这月夜下,的确像位仙人,俊美,又孤高得不可一世,无法触及。
顾望舒脚踝处系有颗细小银铃,雕栏玉砌的精刻,每走一步都会响起清脆细沙的声响,仔听可飘得远。
周围人确实有被眼前一幕惊到,顾望舒就算是观里亲传,却也不是每日都见得到的神秘,以至于大家每次都会被他这月人容貌惊得瞠目结舌,更何况月下之景……如临圣仙。
“呵。顾长卿,你这样说我可就不高兴了啊。清虚观地形繁复,你这儿我也是有个数年没来过了,走过来容易吗?不知道走差了多少路碰了多少墙才找得过来!”顾望舒前脚刚进,就冲顾长卿翻了个老大的白眼。抓起衣角一甩,毫不客气坐到那空着的席位上。
“再说我好不容易寻了过来,还没进门,大老远就听到你当众在这儿说我薄情寡义,六亲不认,淡漠无情,石人石马,肯定是不会来的。真不知,我还辛苦跑这做甚!”
说完抬手塞了一大口菜,又干了一杯酒。“既然这么不欢迎,那我可就此告辞了。哦对,恭迎大师哥平安归——来——”
顾望舒做了个大大却极其应付的揖。
“……我何时说你薄情寡义六亲不认淡漠无情石,石人石马了?”顾长卿憋着怒气,听他顶着张孤冷的脸,人却像个炮仗似的崩了自己半天,半晌才插得进话,满脸无语。
顾望舒没搭理他,只是挥手示意身后的小道士再上几壶酒。
“倒是你,在清虚观里住了一辈子,学了半辈子的奇门遁甲,怎么还会迷路?好意思在这儿和我埋怨,真是不思进取!”顾长卿用力拍了桌子,引杯碗相撞怒色明显,说话的声音也刻薄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