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似乎总是和与自己相似的人成为朋友或成为敌人。人们一方面自负着,对自己的一切骄矜,一方面又恨极了自己。他爱与自己相似的人,同时也讨厌着。
而他?他其实是一个敏感又迟钝的人。他一方面对所有的感情甚至细微的变化都能够有所体察,另一方面,他对自己的情感又思考不清,深想痛苦,于是懒于深想。
这种人善感又愚笨,所以容易受伤。可是似乎也没什么办法去改变,受伤,似乎变得理所当然。
这个世界不欠任何人什么,所有人从出生就开始接受世界的赠予。你也许会说,有的人生而悲惨,从未幸福,这难道不是世界对他的亏欠吗?不是的,这是人对人的亏欠。世界于人,从来只有赠予。因为世界永远都无法从人类身上得到什么,而人类却可以在世界上通过呼吸和食物存续生命。
那精神和情感呢?世界就不管你了吗?就任由你痛苦吗?
世界也许会说:“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所以,你受的那些伤,不是应有的痕迹吗?
他有时,也会讨厌自己。
课间的时候,杨景澄要去小卖部买饮料,李亦欢喊她帮忙带一包辣条,杨景澄踢了他一脚,答应了。贺枫忽然心中涌上莫名的想法。
“景澄,帮我带一支涂卡铅笔。”
杨景澄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答应了。
秋天,秋风总是一阵阵地起。吹落一片又一片的叶子,叶子在空中飘舞,在地上浮动又落下。
一班靠近走廊那边的窗外有有几棵银杏树,笔直高大。夏季的时候,银杏的叶子长满了,很绿很绿,现在开始一片一片地变黄,但树上还是满满的叶子
这两天没上课,大家都在复习,而贺枫倒是无所事事,一个上午把要考的东西看了,下午就开始看一些其他的乱七八糟的书。
他喜欢一些很内心很内心的文字,那种细腻的、带着柔情的文字。可能你会奇怪。但你要相信,他本来就不是一个粗犷的人,前面说过了,他是个敏感的人。
这种时候喊人去打球是凑不齐人的,毕竟他们还是要复习的。
下午四点多,贺枫一个人跑到操场去散步。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可能就是想一个人走一走吧。
操场上风大,他穿了校服外套,还是有点冷。但他就是不想在教室呆,现在被冷风吹一吹,反而头脑异常清醒,看了一下午的书,本来满是困倦之感,现在全被风吹走了。
操场是红色塑胶跑道,中间是绿茵足球场,平时做广播体操什么的就在这里。操场边上是一圈树,靠近弯道处有一片小森林。树外面是铁围栏,铁围栏外面是一条小河,河边是居民楼,河从公路下面穿过去,流向未知的远方。
操场很空旷,没有什么遮蔽物,也没有什么人。他慢慢地走。
忽然想起一个很久之前的人。
是他第一个觉得有一点点喜欢的人。
她是一个留着齐肩短发的女孩,个子很矮,整个人小小的。初中的某一个下午,他倚在教室外面的铁栏杆上,那时候他们教室在二楼,他侧着身看楼下的树,有太阳照着,有微风吹着,那些树叶通透着莹绿的光,微微随风摆动。
他就是想那样看着。
仿佛是响应某种号召,他忽然觉得要回头,事实上他也回头了,她突然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他一回头,她仿佛也有所感召,侧着抬头看他,他们一时间目光相对。贺枫觉得她的目光软软的,很清澈,里面仿佛有泉水。她的头发也很软,看起来很乖很乖。
——一瞬间想要拥其入怀。
后来?没有后来了,他很少见她,即使偶然看到也觉得仿佛不是初见时的模样。他再看不到清泉,也不觉得她的头发柔软。
到此为止。
他又想洛云亭。
某一天你遇到一个人,遇到他之前,你的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但在那之后,你的世界里有了他。你们不会时时相见,可你的心里时时都是他,一些微小的事情也会使你敏感与不安。你的心中时常会有悸动,你会觉得那是因为他。
你会对他有冲动。这种冲动是,你希望在你望他的时候,他也望你;你希望他只离你一步之遥,伸手可及;你希望你潇洒的时候,他能看见;你放荡不羁、潇洒恣意不介意当众难堪,可唯独怕他出现。
这种冲动是,当他在你面前,你总觉得距离遥远,渴望拥他入怀;当他微微仰着头朝你微微地笑,你觉得心中悸动,渴望抚摸他的脸;当他轻轻蹙眉,你想要吻平他的眉头;当他因为别的事笑得开心,你却想要破碎这种笑。
这种冲动可大可小。
对于洛云亭,这种冲动强烈得令他心惊。
太阳有一些西移,但还是很盛,不再是像中午那样明晃晃地刺人的眼,而是黄昏的样子,仿佛空气都被照成了暖暖的橘黄色,整个世界。他忽然有些看不清远方的东西了,需要眯起眼,看能看见他们被镀上橘光的样子。
时间好慢。
他慢慢停下脚步。不想走了,他走到跑道中间的绿茵场中间,四仰八叉地躺下。橘黄色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脸上,他不能睁开眼。他闭着眼,他能感受到那橘色的阳光透过他的眼睑照进瞳孔,他想如果他睁开眼,他的瞳孔一定是被照成剔透的琥珀的颜色吧。
当这样躺下的时候,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远离了,他不再想任何事情,脑中混沌又清醒。他记不得很多事也懒得回忆,却又没有丝毫困意。整个人好像和绿荫草地连在一起了,仿佛在一起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