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能打上招呼,那时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想着下次再见面时,定要好好调侃一番。
可他却从没有想过,今夜之后,他便再不能与这孩子好好打上一个招呼了。
牢房远处,好像隐约传来了什么凄厉的惨叫声,许元武头颅低垂,整张脸隐藏在黑暗里,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有顺着鬓角流下的血渐渐凝固,干涸后便像是裂纹一般的疤痕。
太子狰狞的面孔好像又浮现到了他眼前,耳边响起的,全是阴厉嘶哑的声音。
“怎么就这么巧,你就亲自去巡视那一次就正好碰见了商人?你可还记得,自己究竟为什么去巡视吗?”
因为他“忠心耿耿”的副将。
许元武还记得他面前放着一杯茶,水雾氤氲,而他的双眼却越发干涩,而太子双目圆睁,几近是目眦欲裂,嗓音却阴寒狂热,就像是一条正在嘶嘶吐着毒信的蛇。
“......你自己可以不在乎,可你许家家大业大,全府上下几百口人,乃至妻妾儿女,甚至是那个你最看重的长子,你要他们也都去陪你而去吗?”
于是往后的一句句话,便都好似刺在了他的心上。
“从此以后,诛灭九族,整个家族,生生世世,男为奴,女为妓,流放边寒,你都不在乎?”
“如果不是谢家,便只有你许家!”
太子的嗓音喊到近乎嘶哑,可旋即又笑了起来。
“再说,这可是你家族的福气,谁说那权倾朝野的武安侯,就只有谢家能当?这可是机会,成为下一个'武安侯'的机会。”
太子将双手按压在桌子上,弯腰盯着坐着不动的人的眼睛:“可要记住,你是许将军,许家家主,单单不是许元武。”
——我是许将军,许家家主,单单不是许元武。
牢房远处凄厉的惨叫声渐渐弱下去,许元武依旧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出来的时候,自己不想再坐马车,只想一步步走回去,路上依旧热闹,他看着周围的一切,却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可却唯独又看见了正在挑着河灯的谢凌与。
他站在黑暗里,看着这孩子手上河灯闪烁,满面都是笑,身后远处是万千明光浩浩汤汤汇成的河。
他看见他仔细挑出了两盏河灯,看见他背过身去越走越远,他一直站在那里,一直都看着他。
有狱卒提着灯巡视牢房,脚步声越走越近,隐约的灯火照亮了许元武垂着的脸。
额上血肉模糊,血也已经干涸。
可直到现在,哪怕落得如此这般的模样,他也从不后悔。
他从不后悔。
作者有话说:
许元武回忆,是第三十章 ,火树银花。
第53章 金顶重檐
而刚刚离开大理寺的太子,也已经坐上了回东宫的马车。
马车驶的很稳,他微眯着眼看着手上粘到的血污被侍女跪地小心擦去,目光阴翳,不知正在想些什么。
过了良久,他才嗤笑一声,随意地甩开衣袖:“行了,不必擦了。”
那跪着的侍女虽不知为何如此,却浑身猛地一震,随即连忙俯下身去,几乎整个人都快要趴在地毯上,想要开口求饶,却瑟瑟发抖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太子没有赏过去哪怕一个眼光,好似根本没有看见一般,闭上眼向后靠去。
刚才在牢狱里他一个没控制住打了那个老家伙,但这也不能怪他,谁让这人该死呢?不过等父皇或者朝臣知道,过几日上了早朝,自己也免不了一番责骂弹劾。
但那又怎么样?太子眼神越发阴鸷,反正自己不管干什么,最后都只会得到一样的评价和叱骂。
“愧为太子,不配为一国储君”之类的话,他早早地就听腻了。
反正再怎么样,在父皇的心里,他从来也比不上那个被他生生养成女人的“长公主。”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太子垂在身侧的手猛地用力,嶙峋的骨节向上凸起,好像能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皮冲出来。
自己才是太子,大乾唯一名副其实、名正言顺的一国储君,不是吗?
——只要贺摇清永远也“来不及”恢复身份,自己就永远最名正言顺,不会有谁能越了过去。
不过那谢家一行人,也真够会装的,太子垂下眼眸,看着趴伏在自己脚边仍在发抖的侍女,他不知道是贺摇清暗中动的手,只以为是谢家早有准备,且技高一筹而已。
往后的日子,可还长着呢。
马车停了,他将那侍女踹开,站起身下了马车。
东宫巍然,金顶重檐,四爪龙金鳞金甲,好似要乘风而去,而朱红大门压抑沉闷,宛若一张巨口,能将光都吞噬进去。
他抬头看了着重檐之上的四爪龙纹,然后抬起脚走了进去。
从记事开始,他就一直住在这里,也相信自己会一直住下去,直到某一天,搬进那无上的宫殿。
回到房里刚坐下,便有太监疾步跑来,跪地开口道:“参见太子殿下,皇贵妃娘娘正召您过去请安呢。”
太子一愣,而后沉默,直到过了很久,那太监以为他不会回话的时候,才听到有低沉的声音从上面传过来。
“来人,摆驾翊坤宫。”
翊坤宫内,随侍的太监侍女都已经被命下去了,于是便颇有几分空旷阴冷,只有懿贵妃正坐在殿中,一身鹅黄宫袍,珠滴垂坠,妆容艳丽,太子走进去的时候,她正低头看着自己手上鲜红的蔻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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