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尔阳趁机打量她的起居室,面积不大,但收拾得很洁净,布置也素雅,家具甚少,用料却是极高档的,说明她是一个注重品质的人……还有香气浓郁、汤色橙艳的热茶。
他接过风萍递过来的茶,放到鼻端闻了一闻,笑道:“我原来觉得你挺神秘的……”
“现在呢?”
“现在更神秘了,不像普通人。”
风萍一本正经的表情,“你的感觉没错,其实我出生豪门世家——”
她话没说完,易尔阳已经笑了起来,“你真好玩!!”
风萍笑而不语,低头喝茶。
易尔阳一边吃茶,一边把自己求助的事情讲了。
原来下个月就是某著名基金一年一度的慈善晚宴,邀请了若干名人助阵,声势排场一年胜过一年,今年的主题是环保。易尔阳曾以环保为主题,在米兰做过一场极为成功的服装秀,深受好评,便成了名媛们的首选设计师,且时间颇为紧迫,不得不请人帮忙。
风萍正好闲着,自然应允。
易尔阳道了谢,吃完杯里的茶,起身告辞。
“工作室一堆事情,我先回去了,明天……”
“明天我一定准时到。”风萍微笑。
易尔阳再次道谢离去。
第二天,风萍应约去易尔阳的工作室,看见他办公桌上有一份慈善晚宴的宣传资料,随手翻开来看了看,一长串的来宾名单看下来,认识的寥寥无几,明星里面倒还知道夏瑶和两三个歌手,名媛部分一眼看到唐铭瑄不由得奇怪,“没听说过唐湛还有女儿啊?”
易尔阳扑哧一笑,“她是阿南的表妹,他姑姑的女儿。”
“也姓唐?”
“她随母姓。唐大小姐早年丧父,年纪又小,做事难免有些随意……早年很多地摊杂志都会写她,前几年她移居国外,行事低调了不少。唐家人都不愿意提及此事,不过……”易尔阳忽然换了一副夸张语气,“你居然不知道唐铭瑄,你一定是外星人,而且是男外星人。
一句话把风萍说得笑起来,“男外星人?”
易尔阳哀叹道:“只要稍微关注八卦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女人更不可能不知道。况且现在资讯这么发达。”
风萍抗议,“拜托!不看八卦难道是一种罪过?”
易尔阳笑道:“罪过谈不上,只是比较奇怪。我坚信八卦是女人的天性。”
风萍点头表示同意,“确实,我以前也爱八卦的,最近两年才转移了兴趣。”
“我好奇你以前感兴趣的八卦内容?”
“服装啊、美食啊、男人啊,平常女人八卦什么我就八卦什么……”她随口说着,将宣传册匆匆翻一遍,回过头重新去看那份名单:名媛周新竹排第一,另有吴念真、余曼文等人。因为唐迦南的缘故,她对余、吴二人也略有所知,余家搞娱乐,吴家经营餐饮,都是本城首屈一指的人物。
“这位周新竹……”
易尔阳听见这个名字就叹气,“特麻烦的一位主子,礼服要足够创意、足够时尚、足够别出心裁,不过出手真是阔绰。”他笑嘻嘻地话锋一转,“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开罪不起啊。”
风萍的嘴角忍不住上扬,放下宣传册,笑道:“好,干活吧。”
易尔阳于是将她领到自己的设计室,将自己的想法跟她沟通交流,为了扣住环保的主题,他别出心裁地使用一些拉环、瓶盖作为点缀元素,风萍听了点头称赞。这后面的一个礼拜,工作室全体员工加班自不必说,风萍也跟着他们熬了几个晚上,好好一个美女硬给熬成了黑眼圈熊猫。
易尔阳心里过意不去,眼看工作已经收尾,便让她回去休息。风萍也委实过于劳累,不客气地提着帆布大包回去了,却不是回家,而是叫车直奔时光酒店。那里有她的专属套房,可以让身心得到充分的休息。
她进入酒店,便直奔自己的专属电梯。那部电梯和贵宾部的电梯相邻,她迷迷糊糊,转弯处“砰”地撞上一个人,她精神不济、倒退两步、差点摔倒,还没等回过神来,便有人上前翘着兰花指喝斥她:“你瞎了,走路不带眼睛吗!你知道你撞的是谁吗?”口水差点没喷到她的脸上。
风萍抬头看过去,撞到的是个男人,西装革履,一副墨镜不掩其俊朗轮廓。身后一个身材高挑,气质冷艳的墨镜女郎已经挽住他的胳膊询问:“弈,你没事吧?”
“没事,走吧!”
那斥责风萍的白嫩胖子用鼻腔对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走路小心点。”说完一扭腰,赶紧跟上那一男一女。
风萍自认倒霉,搭乘电梯上楼。酒店的客房经理已在专属套房门口垂手等候。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去调一下电梯口的监控,让那个娘娘腔立刻滚蛋。”
当晚,歌星韩奕的经纪人任先生结束活动,回到下榻的时光酒店,得知自己已被扫地出门,并被列入酒店黑名单,终生不得入住该酒店。酒店负责人对此解释是:任先生人品太差,缺乏教养。
风萍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直到管家前来唤醒她吃午饭。吃过午饭,如常去易尔阳的工作室,被助理告知,他正在陪周新竹小姐试礼服,她走向试装室,刚一推门就看见橘红色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正是昨日撞到的那名男子——近年来红遍华语歌坛韩弈。
这一次他没有戴墨镜,用一双秀媚的丹凤眼看了她三秒,然后面无表情地重新盯着手里的杂志看。
风萍不知他有没有认出自己,也不多话,直接往里面走。人还没靠近,已经听到易尔阳那兼含无奈和疲惫的声音,“周小姐,我已经尽力了,如果这样还不能令你满意 ……”
风萍适时推开门,室内的视线一瞬间聚集过来。易尔阳看到她,明显地舒了一口气,大步扑过来,在她耳边密语,“你就是来解救我的上帝。”
风萍一看那位周小姐的表情,心想恐怕未必,笑着回以耳语道:“No,No,顾客才是上帝。”
这位周新竹小姐正是昨日遇到的那名冷艳女郎。她的目光很显然要比外面那位韩先生犀利。她冷冷地打量一下风萍,然后看着易尔阳,用一种非常高贵的语气问道:“她是谁?”
在场除了风萍和易尔阳之外,还有两名负责试装的女助理,大家都是一阵发寒。易尔阳作为一个男人,对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近乎本能的反感,只当做没听见。女助理反应得快,赶紧出来打圆场:“她是我们的兼职员工,叫风萍。”
周新竹冷冷地抽一下嘴角,放开手里的礼服,暂时把注意力移到风萍身上,抑扬顿挫地问道:“一个小小的员工,本事倒是不小。”
除了风萍,其他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周新竹看向易尔阳,冷冷一笑道:“尔阳,你的这个员工本事很大啊!”
易尔阳已经隐约觉得两人有过节,但他一来不爽周新竹的挑剔态度,二来不满她的傲慢语气,虽然听出她话里的讽刺意味,却顺水推舟道:“嗯,风萍确实是个天才,将来必定会在时装界有所斩获。”
周新竹本来就有五分怒气,听了这话不由得升到了七分。但一时却没有发作,她有些搞不清易尔阳这话的意思,脑子里先转了一圈,想不出有什么大人物是姓风的,但韩奕的经纪人忽然被驱逐,分明就是因为昨天那档子事。不过,就算她后面有人又能怎么样呢?她周新竹怕过谁啊?
这样一想,她的脸上不自觉带出一丝笑意。她不笑的时候给人感觉很冷艳,笑起来给人的感觉却更加冷艳,白齿红唇衬着冰冷眼神,叫人心里发寒。
“尔阳,韩弈的经纪人你知道吧?”
“知道啊。”
“他昨天被时光酒店列入了黑名单。”
“这是怎么回事?”易尔阳真的吃惊了。
“这个,就要问你的这位兼职员工了。”周新竹特意强调“兼职”二字,然后将冰冷的目光投向风萍。
风萍生平最讨厌的一种男人就是不尊重女士的男人。面对周新竹怒火中烧的目光和易尔阳的一脸好奇,她摊开手掌,颇有些无奈地说道:“这也没办法。那位先生素质太差,很没礼貌,公然对酒店的其他客人无礼。”
“其他客人?”周新竹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她,全身没有一件她叫得出牌子的衣服,她也能入住时光酒店?
“怎么?你也住在时光酒店吗?”
周新竹的身材颇高,还穿了一双高跟鞋,迫使风萍不得不仰起脸里对她微笑,“我有时候会住那里,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周新竹皱眉,她不喜欢风萍,却不能否认她的美貌。意识到这一点,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难道她是……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不足为奇了。
她不由得又多看了风萍两眼。
风萍明显感觉到她的眼神里带了一丝轻蔑,还没琢磨明白,就听她冷漠地说道:“没什么奇怪的。只是风小姐,大家既然在这个圈子里混,少不得要常打交道的,凡事别做得太绝了。”
这句话已经透出了浓浓的不友善的意味。易尔阳连忙支开风萍,“我正在等一份巴黎的传真,你帮我去看看传过来没有?”
风萍岂能不知他的意思,答应一声就要出去。周新竹还欲借题发挥,正巧韩弈进来了,问道:“还没好吗?”
周新竹在恋人跟前,只好不追究了,她身高一米七八,身材虽好,臀围却有些宽,这是她的一个小瑕疵,自己也知道,故而格外在意。此刻她正是嫌这件礼服衬得她屁股有点儿大了,实际上,这完全是她的心理作用。
易尔阳口干舌燥说了半天,也没能使她的注意力从自己的屁股上移开,而韩弈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就做到了。他说:“这件礼服真的好有创意。新竹,你穿上它,在慈善晚宴上一定艳压群芳。”
周新竹有点儿怀疑,“你不觉得后面……有一点儿小问题吗?”
他认真看了一圈,说:“非常完美,我挑不出任何毛病。”
周新竹终于高兴起来,非常爽快地对易尔阳说:“好吧。那就不用修改了,后天晚上六点准时送到我家里来。”
易尔阳和那两名女助理都很想吐血。他们从专业角度出发,从材料到设计裁剪效果一一给她解释了半天,她就是不买账。现在韩弈一句话就搞定了,难怪人家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等于零了。
送走了周大小姐,易尔阳立刻飞扑到柔软的沙发上,不到三分钟已经呼呼地梦周公去了。
风萍眼看没啥事,也回家去了。
到家一看,门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见字后请给我电话。
落款:迦南。
她打开门进去,随手将那个纸条扔进垃圾桶,放下包,脱掉外套,换鞋子,进卫生间洗脸,然后抹上面霜,进卧室。
她卧室的门窗材料是由国外运来的,隔音效果甚好。有时她想要暂时忘记外面的世界,只须关上门,断开网络就行。当一个人的物质得到全部满足之后,精神上总是特别空虚。有一段时间,她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她读过很多专业,没有一科是念到毕业的,她不知道念这些有什么用。凡事都有专门的顾问团,每个人都是行业里最最顶尖的人才,她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大肆挥霍财富,然后静静等待死亡把她带走。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直到有一天,她遇到安悦生。
安悦生。她喜欢他的名字,安,悦,生,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喜悦。多么美好的名字,那时候的她……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吓了她一跳。
她起身看一眼来电显示,然后才接起来,“怎么?”
对方深谙她言简意赅的作风,直接切入主题,“西部来电询问您是否有空出席下个礼拜的学校落成典礼,另外他们坚持要以您的名字给学校命名。”
“不必了。”
“我已经代为拒绝。”
“很好。”
“请您下次做善事时不要冲动,我们有专门的慈善基金会。”
“是是~”风萍笑了笑,“还有什么事吗?”
“近期有个古董拍卖会,里面有一只明朝初期的瓷瓶,估价在三百万左右,您要是有闲情逸致的话,不妨去看看。”
“好的。”
风萍笑应一声,挂断电话,顺势躺到床上,不想动弹了。侧身看到床头镶嵌的镜子里自己的脸,黑眼圈依旧很明显,心里头一阵懊悔啊,真是何苦来着?
但青春这东西是无法挽留的,时光迟早把它带走,任何努力都徒劳无功。要问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没有体验过的,大概就是和几位同事一起熬夜加班出吧,这过程对她来说多少有种成就感和参与感。若是抛弃与生俱来的家世和背景,作为一个普通人,她能够赖以生存的也就剩这点手艺了吧,丝毫不比他人高明。
风萍叹息一声,闭上眼睛。
几年前,她处于敏感的萝莉时期,自寻烦恼地执著于人生的意义这类连哲学家也没办法给出标准答案的思考时,她的导师站在精神的高度鼓励她去体验生活,体验一种自给自足、自力更生的生活。炳辰则说,我们完全不需要这样做,我们生来就是注定享受的,世人不论是大谈民主自由,还是抨击富人的奢侈挥霍,他们的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想要过上我们这样的生活。
炳辰很少对她这样长篇大论地讲话。他每日忙于花天酒地,和年轻漂亮的鬼妹厮混,她只看到他放荡轻浮的一面,忽略他也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名校高材生,以至于后来的她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证明炳辰其实是对的。
她迷失在生命旅途中的某一段。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错误犯得比较早,她还相当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去修正,然后重新来过。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那段经历终究是不同的。
那是她生命中最初最纯的爱恋,故而也就显得格外难忘。比如这幢位于樱花街的白马公寓,比如初见安悦生的新月广场,比如楼下那辆路线烂熟于心的218路公车……
有一回,她去谭记面馆还遇见过他,西装革履的和一行人去了对面的餐厅。那餐厅装饰得十分气派,格调高雅。她当时只有一个感想:金钱或权势,男人终归还是要占一样的。男人的气度实在太需要这两样东西来打底了,不信你看安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