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迹倚靠在车厢上,并不拿正眼瞧他,“哪有什么说辞啊, 本宫今日正好无聊得紧,又听说你来了,便想着逗逗你们罢了。”
薛正君怒气冲冲, “你这是把我当成猫儿狗儿了吗?”
薛迹听到他这话, 忍不住嗤笑一声,“还是正君见多识广, 形容得倒也差不多。”
未再多说几句,辇车便行到了宫门前, 慢慢停了下来,薛正君不曾言语一声,便要下车,薛迹将他唤住, 薛正君回过头来, “荣君还没有奚落够吗?”
“你我既然已经‘摒弃前嫌’,日后正君便多多进宫来吧,本宫很希望时常见到正君。”
薛正君问道:“你明明厌我至极, 这般违逆本心行事,自己会痛快吗?”
车厢内昏暗,他的身影也一样陷在暗处,薛正君只能看得清他的眼眸,原本的明亮一瞬间黯然下来,透着些阴冷,“你又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痛快不痛快?本宫既然已经时日无多,想多见一眼对我‘恩重如山’的嫡父,有何不妥?”
薛正君心头一跳,他只觉连喉咙都紧了起来,发不出声音,他紧紧掐住指尖,维持清醒与理智,“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薛迹闻言笑了起来,“不明白也好,那毒已经到了我的五脏六腑,我是解不了的,不过却能将那毒药炮制出来,到时候我若是觉得无聊,便让晗弟试一试。正君觉得可好?”
薛正君没想到薛迹竟然已经知道了那毒的事,他当初就不该心软放过他,如今让薛迹在这宫里,时时刻刻都有机会对晗儿不利。即便薛正君再狠毒,也总有自己的弱点,那便是他的一双子女,可他此刻却拿不定主意,只喃喃道:“疯子,疯子……”而后跌跌撞撞下了辇车。
薛迹伸出手将车帘掀开,看着薛正君魂不守舍的模样,心头却生不出丝毫的快意。
薛迹想过要毒死他,可又觉得这样太便宜他了,倒不如让他时时活在恐惧之中。方才薛正君有一句话说错了,他并不是什么猫狗。
在薛迹心里,薛正君只是阴沟里的老鼠,等他捉弄够了,自然会让他烂臭在阴沟中。
第二日,长宁下了早朝,佩兰服侍她更衣,换了一套碧色常服,而后道:“陛下,方才贵太卿来求见,您当时还在上朝,奴婢便让他先回去了。不过贵太卿说,他在临走之前一定要见陛下一眼,他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您。”
“重要的事?”长宁有些疑惑,却又道:“贵太卿毕竟服侍先帝一场,也算是朕的长辈,你亲自去请他过来吧。”
佩兰领了差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贵太卿便被接了过来,他走到殿中,朝长宁行礼,长宁平声道:“太卿不必多礼,方才听殿中宫人说,你有事要见朕,现在不妨直言。”
贵太卿看了看殿中宫人,长宁将宫人挥退,又对佩兰道:“去为太卿奉茶来。”
长宁让他坐下慢慢说,贵太卿却等佩兰走了以后,才开口:“前些时日,我这身子不争气,缠绵病榻多时,多赖陛下让太医送来了千年人参,这才好了起来。陛下这些时日太忙,我还没来得及谢过陛下。”
长宁淡淡一笑,“太卿不必谢朕,那千年人参还是母皇在世时的珍藏,朕不好居功,若是母皇还在,也定不会吝惜此物,这些东西终究比不得人命要紧。”
贵太卿听她这么说,一时有些恍然,“陛下的性情,像极了先帝,她待人和善,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长宁却不知该说什么,她的母皇对她的疼爱并不多。
贵太卿见长宁沉默,便知道自己多言了,也差点忘了今日的来意,“我今日来,确有一桩要事。我思量了许久,才决定来找您。”
“愿闻其详。”
贵太卿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缓缓道:“这是我亲笔所书。上面字字句句皆非捏造。有个秘密在我心头已经埋了十年了,我只将它告诉陛下。”
长宁蹙起眉头,“什么秘密?”
贵太卿一字一句道:“是和太后有关的事,当初宫宴上有刺客行刺,他为先帝挡过一剑,太医说是伤了子脉,无法再有子嗣,其实没有,是先帝让太医在治伤的创药里加了一些……”
贵太卿没有把话说完,可长宁却明白了,原来是母皇做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是无意间听到的,却又被先帝察觉,这样的一桩秘事,怎能传扬出去,我当时以为自己定然无法活命,可先帝却让人放了我,她说她相信我不会说出去。我就将这个秘密一直揣在心里。如今要出宫去了,若是陛下不放心我,我也可以在宫中自尽。只是我恨萧家,我只盼着陛下能有一日真正掌握大权之时,将此事告诉萧胤。我虽见不到他那时的神情,不过想想也觉得痛快。”
长宁走上前去,将他手中的信笺接过,“朕不会杀你,这些秘密你若是不说出来,便不会有危险。既然当初母皇信太卿,那朕也愿意信你。”
贵太卿是母皇后宫中最得宠的人,母皇怕萧家暗害高位君卿,便只将他的品级升到卿,可又许了贵为封号。长宁没有怀疑他说的这话是假的,“太卿这般恨萧家吗?”
贵太卿道:“我不是因为自己而恨他,我是为了先帝。她一生不得快意,一生都要被萧家压制。先帝病重之时,我守在她身边,我也亲眼在屏风后见过她拖着病躯,求萧胤放了长平公主,她是帝王,却要由萧家,由他萧胤摆布,她驾崩之时还放不下李家的江山,无法合眼,先帝活得太苦了,我只是想让萧胤不痛快而已,让他也尝尝这份苦楚。”
长宁心头憋闷,他说的明明是母皇的事,可她却感同身受,“若是朕也无法实现你这个愿望呢?”
“那陛下便永远瞒着这件事,永远不要拿它来激怒萧胤。”
贵太卿说完这些,便伏跪在地上,同长宁行了礼,而后起身道:“今日离宫,多谢陛下恩典。”
贵太卿走了,长宁看着手中的信笺,而后将它丢进了墨中,顷刻便看不清字迹。说这些事又何必拿什么书信呢,这么多年,难道他自己不知吗?
长宁想到昨日萧璟说的话,他说是阮衡暗害薛迹,长宁眉心皱起,吩咐佩兰道:“去传纯侍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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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殿,薛迹还在午睡,长宁走了进来,坐到榻边,帮他掖了掖被角,轻微的动作,薛迹却察觉到了,他立刻醒了过来,见眼前人是长宁,这才松了一口气。
薛迹往里挪了挪,拉着长宁的手,“你也歇会儿吧。”
长宁笑了笑,“我哪有这等福气,殿中还忙得很,我只是过来看看。”
长宁话音刚落,宫人通传一声,“陛下,陈太医来了。”
薛迹怔了怔,而后坐起身来,长宁道:“是我让他过来的,昨日听君后说,有人在熏香中动手脚,我便想着让陈太医再好好给你瞧一瞧。”
陈太医进了殿来,给二人行礼,长宁道:“先给荣君瞧瞧吧,他的身子无恙,朕才能放下心来,去处理前朝的事。”
陈太医取出脉枕,为薛迹诊脉,他已有五日未来,可没想到他的脉象竟与之前大异,并非是和那香料有关,而是那毒似乎渐渐控制不住了。
陈太医抬眸去看薛迹,果然见薛迹对他使了眼色,陈太医敛下心头慌乱,道:“荣君的身子无大碍,只是上次毕竟胸口受了伤,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到底伤了元气,平素还需多进些补品将养。”
薛迹心思一松,长宁听他这么说,也不疑有他,陈太医既然是薛迹的叔父,必定不会害他。
长宁又想到阮衡的事,对薛迹道:“阮衡他秉性不坏,只是奢念太重,那香料之事,我希望你能暂且按下,我已经罚了他,他也跪在我面前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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