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要么退单赔钱,要么收货欠人钱,前者损失只怕更多,况且这批货挺要紧,我们不可能退,后者的话,会降低咱家在同行里的声誉,以后想要先拿货再给钱就没那么容易了。”薛广林据理力争。
“那也不能卖布料,这个时候出货那不是等着被人往死里压价吗?要不然这样,家里缩减开销,反正这几个月不用待客,内眷也不需要出去应酬,节省下来的开支再加上每房都添上一些,货款的钱差不多就够了。”薛广森很是随意地说道。
薛广林跟薛广木顿时没了言语。公中节俭两人都不反对,薛家发达还没几年,日子过得稍微紧巴一点都能接受,但要掏私房,这就有点麻烦了。
大房平日里进账多,自是不在意这些,但二房三房可没那么多钱。这批货品质好,相应的价格也高昂。再过几天卖家那边就会发货,最晚货到之后半个月内要结账,三家共同承担的话,对于薛广林和薛广木他们来说可是相当大一个负担。
这个时候,薛广森可不会像他拿银子时那样,爽快付出他应给的那份,三兄弟间必然是平分。
“行了,行了,都别闷着头不说话,这钱你们先垫付一下,等铺子正常营业,资金周转过来之后就还给你们。”薛长富脸上闪过一丝不愉之色,挥手让几人下去。哎,儿子大了,都有了各自的小心思,想再捏在一块,难那。
薛广林并不觉得他这样做有什么错,家里生意又不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他手里那点银子自是不能随随便便拿出来。在云州城生活,没银子可不行,况且他跟三弟分到的钱本就少,没道理让他们跟大哥负起一样的责任。
薛广林回到房中,打开钱箱翻看他们这一房的家底。沈琳那点嫁妆在现在的薛家人眼中完全不值一提,不光是她,薛家其他两房媳妇也一样。所以,他们这一房大部分私房基本都由他掌着,沈琳那边也就是一些光鲜的首饰衣衫,现银并没有多少。
薛广林看着手中一叠银票,眼帘微阖。付了那笔款子后,他手头就没多少银子,他是不是该再弄一门营生?布店肯定不行,这是跟自家争抢生意,被家里知道还不削死他?
做什么好呢?薛广林陷入深思。半晌后他眼睛一亮,偌大的云州城,各种同类店铺林立,光薛家开的布店就不止一家,再加上同行所开,少说几十家是有的。同样,糕点零食铺子也随处可见。
而他家三舅子开的沈记“好再来”食坊,有几种独特的口味到现在都没有商家能模仿出八九分像,这才使得食坊即便只卖两种货物,依然没被其他商家挤垮。他完全可以开一家点心铺子,卖一些普通糕点零食,再从三舅子那里进一些沈记出产的薯片鱼片,生意不见得有多好,至少不容易亏本。
至于会对沈记“好再来”食坊生意造成影响这一点,薛广林完全不担心。沈记食坊只在云州城开了一家,很多人的生意都做不了,毕竟不是谁都愿意为了一口吃食,就大老远跑到食坊去买。他只要将点心铺子开在远离沈记食坊的地方就行,况且他不止卖薯片鱼片,更多的还是做其他吃食生意,对沈记食坊影响可说是微乎其微。
有了这个念头,薛广林就再也止不住。不过他不是冲动的性子,他清楚现在这个时候明显不合适开新铺子,只得按捺住自己,静候这段难捱的时间过去。
时光匆匆,岁月荏苒。
在大多数人的期盼中,先皇隆重下葬,人们得以脱下孝衣,尽管嫁娶宴饮礼乐禁令还没解除,也足够他们在心里乐呵一番。
出孝后,云州城开始慢慢焕发出以往的生机。街上走动的行人多了,铺子生意也逐渐好转,只等余下的禁令一收,云州城又将是先前那个满目繁华的城市。
当人们都沉浸在对日后美好生活的向往中时,帝京那边却不平静。
“陛下,这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年轻的帝王面色微沉。
“西部北部大范围旱灾还在继续,部分地区因缺粮缺水严重引发暴乱,派兵镇压效果倒是不错,但那只是一时。从报上来的消息可知,饮水问题不算大,绝大部分地方都能供应上,粮食才是关键,只有加大赈灾力度,防止大量饥民出现,才能从根本上杜绝大范围动乱的发生,一味增派兵力恐怕会随着灾情持续收效越来越微。”
“李大人这话不妥。”
“何大人,哪里不妥?”
“李大人你可别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廷已经两次派人将赈灾粮食送往受灾地方,百姓不但不知感恩,反倒聚众作乱,这等人还有何救援的必要?”
“何大人,派兵也要提供大量粮饷,这还不如直接赈济来得划算。”
“李大人……”
很快持不同政见者吵成一锅粥,有跟李大人一样力主加大赈灾力度的,也有像何大人这般主张一切凭武力解决的,还有中间派做和事佬,一半一半的。
“好了,众卿说的朕都明白。”年轻的帝王高坐在龙椅上,一脸神色莫名,“就没有其他解决办法?连年灾害,户部还能拿出多少银子?”
“陛下,臣有本启奏。”张申上前一步。
“说。”
“李大人跟何大人说的都有理,只是就如陛下所说,不管采取哪一种方法,都需要用到大量钱粮。臣认为以下两种方案或许可行,一是由不遭灾的州县逐一吸收,二是主动疏散灾民,将部分人迁往南北各地,为戍边将士屯田的同时,也能减轻灾区的压力,再不然两者同时进行也可。”
“此法大善。”新帝面上总算露出一丝笑意,“择日兵部继续往灾区调派兵力,户部算一下还能拨多少赈灾粮,一并送到灾情最严重的地方,其余就照着张卿说的办。”
半个多月后。
送走收税的衙役,沈家河一脸凝重。
“怎么了?”这次方天林没跟着一起去“好再来”食坊,见自家媳妇沉着一张脸,忙关心地问道。
“天林,商税这个月起增加一成。”顿了一下,沈家河接着说道,“我问过衙差,田税也增加了,还多了一些其他税。”
闻言,方天林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不是最近才有消息传过来,灾区那边情况好转,怎么还要加税,还加的不是一星半点?
方天林心念电转,朝廷不会无缘无故加税,这么做必然有其缘由。可惜,沈家在云州城没多少关系,消息不怎么灵通,对于到底发生了何事一无所知,只能主动去找人问。
斟酌一番后,方天林开口说道:“家河,我们只跟负责收税的衙役打好了交道,官员这边因找不到门路,基本一片空白,这税到底怎么个收法还有待商量。走,我们去找二姐夫问问。”
这不是方天林随口瞎说,在广延村时,他就从周毅张亭两个衙役口中知道,朝廷真正收的税其实不多,那些多出来的税赋,实质上是当地衙门私加的苛捐杂税。当然,若只是单个衙门这么干,相关官员怕是早就被上面撤职查办,正因为全国上下都这么做,大家沆瀣一气,使得百姓大都被蒙在鼓里,还以为逐年加重的赋税是朝廷让收的。
“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过得却比不少官员都还滋润,这里面玄机可不小。恰恰就是一开始商人地位低,偏偏他们多数又比较有钱,谁都能从他们身上捞一把,为了立足,提升自己的地位,跟官员合作就变得自然而然。一方得权,一方得利,双方可谓是一拍即合。小商人还无所谓,但凡生意做大,商家背后必然有一个支持他们的官员,甚至是一群。
有后台跟没后台需要上缴的赋税并不同,这不管是什么行当都一样。百姓之所以会多交那么多税,是因为既得利益者将一部分税赋转嫁到他们身上。这些人少交税甚至不交税,这个后果就要各地百姓来承担。
譬如拥有大量田产的官员士绅,他们可不会老老实实交田税,将田地亩数少报瞒报,把上等田定为中等田下等田,能动用的手段多着。为何没人揭发?自然是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各方人等得了好处,就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局面,至于国家利益,有多少人能想得那么远?
也是因此,方天林才想着去问薛广林,看这次增加的税赋中,有多少是必须交的,又有多少是摊派。这事他得弄清楚,要是额外交的税多的话,他就得想个办法去疏通官员,总不能老这么吃亏。
方天林心里有本帐,这次要交的商税还在沈家承受范围内,但以后呢?就他来到靖朝这三年多,去年加了一次田税,阜阳县县令还算厚道,加的不多,广延村人大多都能负担得起,别的地方他就不知道了。今年又加税,三年加两次税,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谁能保证明年后年就不会再加?
方天林很是无奈,他倒是想规规矩矩做个生意人,事实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两人很快乘马车来到薛家位于永安街的布庄。他们运气不错,薛广林正好在。
听伙计禀报说三舅子一家过来,薛广林忙起身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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