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川在太医院待了小半年。
他的伤早就好了,之所以赖在这里不走,一方面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一方面是顺从内心隐秘的渴望。
林瑾源把他交给陈钟后就不见了踪迹,顾川伤好了便跟着陈钟打打下手,至少不让自己看起来完全是闲人一个。
好在陈钟并没有赶他。
陈钟出身行医世家,家中代代都出太医,而他更是从小天赋惊人,年纪轻轻便做到了下设使。近来落在陈钟身上的活并不算多,他没事的时候就会在屋里看书,或者在后院里照看药田。
顾川总像条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他话说不利落,也因为太久没有接触人类,很多东西都不懂,陈钟便一点点地耐心教他。
陈钟从不好奇他的身世和诡异的自愈能力,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很快的接受,顾川觉得这可能是林瑾源和他说过什么的缘故。
白天他安安静静待在太医院里,看一些书,帮着给药田浇水,晚上则去寻觅正梦填饱肚子,他饿了太长时间,急需要梦境填补自己空虚的经脉。
外面的一切似乎都影响不了他,但就算没有特意打听,消息还是飞进了他耳朵,毕竟南定侯府的那场少了整整三日的大火已经成为了整个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风言风语传得到处都是。
流传最广最接近事实的那个版本是侯府水牢里原本关押着一只妖怪,用来镇压地脉,现在那只妖怪跑了,并且一把火烧了整个侯府。
虽然被人叫做妖怪让顾川有点不满,但顾川不得不承认,除此之外他们说的都对。
至于镇地脉的说法顾川不是很懂,他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食梦者,怎么可能会有镇压地脉的能力,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当年被抓的原因,但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和这扯上关系。
顾川不太喜欢说话,他在水牢里闷了百年,早就习惯了沉默寡言的日子,但陈钟不一样,他看起来十分温润,其实是个话篓子,一个人都能对着药院子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有了顾川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整日给顾川讲外面的故事。
顾川总是安静地听着,从不发表意见,顶多嗯上两声表示自己在听,时间一久,陈钟察觉出来不对劲了——顾川貌似有些太过阴郁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于是坐在院子的菩提树下,陈钟翻着医书顺口一提般对顾川道:“平时多说些话吧,别整日闷着,笑一笑,心情会变好的。”
顾川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闷闷嗯了声。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挑唇扯出个略微生硬的笑容,点点头说道:“好。”
之后陈钟便不再是一个人自说自话了。
虽然两人还没到可以顺畅聊天的地步,但至少顾川能时不常冒出句完整的话了,而不是之前那样只会嗯来嗯去。
他在努力的改变。
一晃又是半年过去,顾川在太医院已经待了快一年了。皇宫殿顶上的积雪逐渐融化,鹅黄的腊梅在春日暖融的阳光下开始凋谢。顾川坐在台阶上懒洋洋的晒暖,他身子骨已经彻底好了,过了一年不愁吃喝的日子,个子似乎还长高了些。
风言风语一直没有停息,圣上数月前在江南巡游时将一绝色女子带回皇宫封为贵妃,从此夜夜笙歌荒废朝政,而北方突厥入侵边关接连失守,潮州又出现黑龙出海的异象,一时间人心惶惶。
这一切和顾川并无关系,至始至终,他在意的不过只有一个人罢了。
【六】
消息从皇宫里传出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贵妃突染急病,整个太医院无人能医,圣上大怒,下令将这些“庸医”全都拖出去斩了。
顾川悄无声息地潜入皇宫,硕大的皇宫灯火通明,明明是天子所在之地,他却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妖气。
果然是妖妃。
只是淡淡瞥了眼行宫所在的方向,顾川便专心寻找起陈钟的踪迹来,所幸他来的并不算晚,虽然圣上扬言要斩了太医们,但赶来的太子阻止了护卫——如果他们都死了,日后再上哪儿去找那么多医术精湛之人?
可顾川不管那些,他只知道有人想要陈钟死,于是他趁着夜色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梦境,带着同样睡着的陈钟离开了这个危险的地方,连夜前往江南。
就算有战乱,江南也应该是最后受到波及的地方。顾川心想,无论如何,他至少要让陈钟这辈子过得安稳无忧。
一直到第二天天色隐隐作亮陈钟才悠悠醒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和顾川大吵了一架,说是吵架,其实是陈钟单方面发起的,他埋怨顾川自作主张——且不问缘由,他这一走,就再也回不去了。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清楚的很,但这是他陈家世代选择的路,他以往从未有过离开的想法。
顾川默默承受着没有一句反驳,遥远路途中事无巨细地为陈钟打点好一切,不肯让他受丁点儿委屈。陈钟无奈,意识到无论如何这块石头都不会让步改变主意,只得妥协。
两人来到了苏州,买了处房产暂且定居下来,花了几天适应这边的风土人情,陈钟便拾起了自己老本行,他没有开医馆,而是做起了铃医。
顾川亲手给他打了串银医铃,铃铛清脆的声响能传到很远的地方,里面灌入了他的灵力,关键时刻也可用来防身。
陈钟走街串巷,医术精湛,名声很快便起来了,加之他长得温润儒雅一表人才,不少人家打听到他还未娶妻,便张罗着把还未出阁的女儿嫁给他。
给他打下手的顾川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终于有一天,他再也挨不住内心愈加剧烈的古怪,对正在窗边整理药箱的陈钟道:“你要娶妻吗?”
陈钟似乎没想到顾川会这样直接问他,他合上药箱,想了想,点头道:“迟早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