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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吧。”姜真随手拿过剪子开始修剪起花枝:“别来烦我了。”
她根本不在乎唐姝的想法,她要的是唐姝这个自以为聪明的脑袋,和能带来的东西。
唐姝看着姜真的眼睛,姜真的眼睛生得极好,明亮、清澈、又湿润,仿佛笼罩着一层雾气,又仿佛装着一潭池水。
那双明净的眼睛里,没有被抢去未婚夫的愤怒,也没有嫉恨,看着她的只有淡淡的哀伤,又骤然变得冷漠。
唐姝咬了咬唇,一言未发地走了。
垚英还是没搞清楚:“所以,不是天后,是那个淑妃害了你?”
姜真用余光看了她一眼:“这不重要。”
“这还不重要?”
“是啊。”姜真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我要的不是交代。”
人,多脆弱啊,这样的毒,绝不可能对一个仙或者神造成什么伤害,但却能置她于死地。只要她待在仙界一天,就不可能避免这样的恶意。
她要借着这事,把事情闹大,越乱越好,只有越乱,她才能从中找到可以利用的机会。
封离不知道对她身体动了什么手脚,如果再不想出办法,她真的要被封离关在这里一辈子——不,甚至不是一辈子。
她一定要找到办法,破开她的死局。
姜真的眼睛一点点冷下来,手里的剪子喀嚓一声,枝丫落了一地。
垚英忍不住:“你修得树枝只剩一个叉了。”
姜真回过神,说道:“这样不好吗?”
“好看吗?”
“我觉得好看。”姜真又恢复笑眯眯的神情:“就像人一样,还是干干净净的好看。”
垚英打了个哆嗦。
——
凤凰一族和封离闹了又闹,想通过唐姝被冤枉这事从封离手底下抠出点好处。
但从封离手里抠好处是不可能的,最后倒霉的还是淑妃。
淑妃被凤凰族治了罪,又导致凤凰和朱雀两族开始闹不快。
言拙因为这事受了封离一顿罚,挨了几板子天罚杖,居然也不记恨姜真,还来向姜真告罪,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说都是他办事不力。
垚英在屋子里给姜真梳头发,姜真的头发真像羊脂润过一般,青丝倾泻,又柔又亮,她摸着都上瘾,嘀咕着:“我真不明白言拙仙君。”
“他的境界你理解不了,他可是个好人呢。”姜真低头翻着手里的本子,随便垚英在她头上作乱,梳个头梳了半个小时还不成型,她也不急,仿佛自言自语道:“好人有好人的好处。”
垚英将头凑过来:“你看的什么?”
姜真手里的册子显然不是仙界的东西,仙界的人都有神识,用玉牒便可记录,用不上这样的纸册。
“话本子。”姜真回答。
“话本子?”垚英语气夸张:“你哪里弄来的话本子?”
首先,仙界与人间泾渭分明,若是从人间得道、修炼成功,晋升仙界倒是不难,但一旦到了仙界,再想随意下凡可就不行了。
若是仙界谁都能随意下凡,那凡间岂不是乱了套。
正规下界的办法只有三种,一种是渡劫,一种是公事,还有一种便是仙界和人间中唯一的口子——瑶池。
渡劫便是洗去仙骨,投入凡间,入了凡间,也不会有在仙界的记忆,和凡人无二,只有达到某种条件才能重新归位,封离当初下凡便是这样。
公事可以保留记忆和仙骨下凡,但下了凡间,依旧被限制大部分力量,还必须得到天道的认可,否则就等着劫雷劈死吧。
瑶池更不必说。如何区分下凡方式的正规与不正规,不是由封离这个天界老大说了算的,而是由天道——瑶池就是传说中天道诞生的地方。
瑶池作为天道之源,自然不可能随意让人进出。
因此下凡的条件是极为苛刻的,想弄点凡间的玩意儿上来还真得花些心思。
姜真一脸淡然道:“言拙仙君说要赔罪,我让他买的。”
“啊……”垚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姜真翻着本子,这话本也没什么新意,离开凡间多年,话本还是那几个样子,无非忠将良主、才子佳人,富家千金与书生灯会相逢,总要丢下些什么东西,丫鬟一个劲地撺掇,好促成良缘,故事总在情到浓时完笔,却从不写婚后柴米油盐的龃龉。
这本话本倒与众不同,话本子里的小姐嫁到了书生家,书生一朝位极人臣,婆婆便开始作怪,觉得小姐配不上这书生,逼书生另娶他人。
姜真看着看着,觉得这一幕好像有点眼熟。
或许世间的婆婆都很相似,不然她怎么觉得这话本子里婆婆的描述,这么像她那位住在瑶池的真“婆婆”呢?
道别
若姜真现在对于封离的态度是全然的厌恶与疲倦,对于她这个名义上的婆婆,则要复杂得多。
瑶池主人,封离的“母亲”,仙界所有都要喊一声尊君。
', ' ')('尊君在她们凡间,是用于称呼父母的。
瑶池孕育天道,天道选择封离为孩子,所以封离和尊君便有了这一道家庭意义上的尊卑关系。
这位传说中的婆婆,几乎具备话本子里所有的特征,专横且说一不二。
原本像封离这样尊贵的身份,是不用下凡渡劫的,是尊君出手,逼着他渡劫。
封离位归帝君后,尊君又看不上她这个凡人,为封离重新挑选了天后——当然,封离最后娶的也不是她选的那位。
甚至姜真来到仙界多年,根本就没受到过尊君的接见……因为人家看不上她。
在姜真的想象中,尊君的形象就是人间戏台子里长嘴唇、高颧骨、前额狭窄,神气的婆婆脸。
因为尊君掌权,于是这形象里又混杂了一抹深沉洒脱、精明强干的形象。
姜真还不至于因为别人看不起她钻牛角尖,但对这个婆婆也确实很难有好印象。
不过……瑶池。
姜真把话本一合,吓了垚英一跳,梳子直直立在姜真头顶上。
姜真随手把头上的梳子一拔,放在桌子上。
垚英自己就是个野生花精,根本就不会梳头这样的精细活,梳半天也跟没梳似的,铜镜里,姜真的长发松松垮垮地拖曳下来,衬着苍白的脸,慵懒又颓然。
“还没梳好呢!”垚英看着她的头发,窘迫地搓手。
姜真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反正我也出不去,乱就乱些吧。”
她打开梳妆匣,里面琳琅满目地摆着各式各样的胭脂青黛,除却桃园仙娥常用的那些,还有人间的款式,都是封离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里面的。
姜真凝神看了一会,将梳妆匣重新合上,她身为公主,从小到大,就算再不受宠爱,也从未缺衣少食过。
到了仙界,封离也没有委屈过她,她想要的东西,除了离开这里,封离没有不答应的。
她曾经真的想过,就这样满足封离的想法,在仙界陪着他过一辈子。
就算爱人变心……她的母亲,她在凡间的姐妹,不都是这样熬着熬着就过去了。
可她偏不。
姜真敛下睫毛,眼里波光游动。
“姑娘?姑娘?”
“你今天出去,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姜真仿佛才听见似的,突然回过神。
“没、没什么。”垚英想了想,磕磕巴巴地回答。
她在仙界乱逛,能打听到什么消息,只不过是些闲言碎语,议论的对象除了姜真没有别的人选。
淑妃和天后这场有关于姜真的争斗早已传遍仙界,又说姜真害人的、说她是妖孽的、说她故意挑拨的,甚至还有说她是自己服毒栽赃天后的。
这样的话,垚英不忍心让她听到。
但她不说姜真也知道。
人心大抵如此,神仙也没什么特别的。
姜真说道:“算了,你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垚英战战兢兢地问。
“你什么也不要做。”姜真说道:“等再过两天,封离会问你我的近况,你只要实话实说便好。”
“实话实说……是什么意思?”垚英惶恐地说道:“我不明白。”
“比如,我托言拙仙君给我带了话本。”姜真微微笑道,那笑容里包含着含蓄的冷意:“比如,我时常盯着窗外看。”
垚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不明白什么,懵懂地低下头。
姜真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不用撒谎,实话实说便好了,帮帮我,好吗?”
姜真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好听、太温柔,垚英被她的嗓音蛊惑住,便想不了别的,就这样点了点头。
她开始对姜真生出一丝纯粹的佩服,虽然她是天生精怪,比姜真要长寿强大得多,但姜真却像是比她多了个脑子,仿佛什么事情都能料到。
姜真若是知道垚英想法,肯定要说担不起担不起——她只是了解封离罢了。
真的如同姜真所说,封离神出鬼没出现在姜真的榻前,让她滚出去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又被姜真气了出来。
临走前,他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垚英,那双金色的眼睛含着权势养出来的冷厉,金眸之间的竖瞳,几乎像是刻在金绣上的刃痕。
垚英的话卡在嗓子眼里,摇摇欲坠。
封离微皱眉头:“她最近都在做什么?”
和姜真吩咐的,一字不差。
垚英眼珠子微微颤了颤,按照姜真教她的话一字一句说了,看见帝君凌厉的眼又垂下去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冷气,一道一道地刺着垚英的后背。
垚英被这冷气一逼,鸡皮疙瘩从领子里冒出来,才突然胆战心惊起来。
可封离什么都没有说,神色淡淡,丢下一句:“继续伺候吧。”
次日,有两个从未见过的宫人出现在了天命阁门口。
言拙仙君被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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