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戚长风猛然顿住了,好像他突然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像是被谁锤了一拳,那张云淡风轻的俊脸顷刻间都涨红了。
登峰庄主他俩的故事我下次再给殿下讲。他匆匆地说,声音也不像刚才那样清朗低沉了。然后他侧开身,挪走了自己挡在康宁和宫人之间的身体,有点无助的冲浣青求助,这位姑娘,公主殿下想要想要去方便。
公主殿下?浣青愣住了。什么公主殿下?哪里有公主殿下?
第8章 无猜 于是康宁也在一阵自由的风里了
康宁七岁的一整个秋天,是他有记忆以来最快乐的时光。
尽管戚长风要跟着皇兄们的骑射师傅上课,白日里也要去致博斋读书,每逢旬日,他要到禁卫军中跟京都骑总领学习排兵布阵,有时候还要被越来越喜欢他的皇帝带在身边做事他还是每日有大把时间可以陪在康宁身旁。
虽然他还是觉得这个小孩子模样太招人,总是看见康宁就想碰一碰他、拽一把他的小辫子、捏一捏他软绵绵的手、看他笑了哭了都觉得好笑有趣,冥冥中满足了他做哥哥的愿望和恶趣味但了解得越多,他也越觉得这个小皇子可怜。
戚长风无法想象自己处在不能尽情游戏、快步奔跑,甚至成年累月地被关在父母注视之下的境地。活动范围只有一双双担忧的眼睛围起来的方寸之地,一点出格之举就要面对所有人的温柔劝阻,一场畅快的秋风也会被人大惊失色的隔开。
小皇子像是被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一副温柔枷锁套牢了。常年累月,小小的灵魂越来越疲惫,才会越来越娇弱。
他固然拥有许多天下最名贵珍稀的造物、那些一寸一金的丝帛、价值连城的玩具,无边的关注与宠爱。但最好的东西,那些免费的东西自由、林子里惊心动魄地追逐一只猎物的心跳、把人热出憧憧幻觉的夏日跳进河水里的凉爽、雷雨夜畅快地临窗晚睡、一场秋风漫步,他都不被允许拥有。
戚长风开始意识到皇帝让他陪在小皇子身边的用意了。
最开始他把一切讲给他听。在影子横斜的宫墙边、在御花园假山的孔洞里,在某个温柔静默的午后他抱着小皇子跃到高高的树上,丢下了那些神态焦急的老嬷嬷气急败坏的脸。小皇子先是唬了一跳,很快就惊奇地笑起来他根本不是帝妃和宫人想象中那么胆小到弱不禁风的孩子。
康宁抱着他长风哥哥的脖子,透过斑驳、金黄的叶子往外看。他像一只被关傻了的小鸟,突然发现他本来可以待在高处,而高处是那么有趣他望得到皇城尽头延绵的、金红色的西山,西山顶有白色的、看起来柔软又美味的云朵,近处,红色的宫墙与金碧琉璃瓦规律地交织出端庄的美感,一只野猫此时此刻正栖在阳光里假寐。
嬷嬷不要急!康宁冲着劝他下去的侍人喊,长风哥哥带我玩呢!玩够了我才回去。你们不要在下面等着我!也不要人跟着我们!父皇都答应了的。
皇帝和贵妃确实都答应了。但宋嬷嬷等人一向自诩是巴心巴肺的忠仆,主子们宽泛的地方他们也不能自己给自己放松,要不错眼的着紧,把这个小殿下当成眼珠子命根子,只恨不得能揣在衣兜里藏住,只怕那南疆来的野小子把她们的小乖乖磕了碰了,哪里能放得下手。
看着小皇子情绪又低落了回去,戚长风笑了一声,没事!咱们甩开他们!我带你跑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去,直接从树冠上跑,他哄着小孩,趁机掐了一把他的脸蛋,我绝不会把你摔了的,殿下怕不怕?
康宁闻言眼睛一亮。然后他又有些迟疑,宋嬷嬷她们会骂你的?他期期艾艾的。
他就很讨厌被嬷嬷一直念叨,有时候还要伴上老迈的眼泪和哀哀的恳求,唠叨得他只想叹气,并会觉得一切都是自己不懂事。一点好心情都没了。
戚长风听得却有点好笑,他们骂我,难道我会站在那里听吗?她走得那么慢。她都追不上我,怎么骂得到我。
康宁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这个法子可真好!他这样说,但是又想了想,但是我跑得可不快啊?
戚长风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本来没过脑子,下意识的就想说,你是皇子,手握皇权,至高无上。难道还能拿一个老嬷嬷没办法?居然怕她骂你。
但他几乎立刻就把这话吞了回去,甚至连这个想法都泯灭了。
皇帝和贵妃用心良苦保留着的、康宁身上最纯真无邪的东西,那是使他永远也不会沦为奚南王之流的珍贵品质,任何人都不应该改变康宁的以平等的善良温柔待众生。
教他使用权力、掌握责罚、以人为器,凭借自己的喜好与心情以恶意回馈关心,甚至教会他从此以地位高低来衡量他身边的人、以血统高贵影响亲疏这都不是他身边的人想要看到的。
这也是梁徽帝一直以来在为幼子择友时无法宣之于口的为难。
皇帝认为,这世界上是存在一些真正珍贵的东西,比如自由,比如为知己赴死的慷慨义气,比如勇敢无畏之情。康宁的纯真也是其中一种。那是他非常非常想要保护的部分。
而那些出身权贵的孩子,他们甚至不是出于故意但那种天生的、因为地位优越而给他们养出的精明,天然对自己地位高贵的认知和对底层人命的不在意与压榨,皇帝并不觉得他们有什么错误可他不希望康宁太早的被同化成这座皇城、这个京都、这天下所有人都有的样子。
康宁是皇帝养在深宫里的,世界上最后一片晶莹的雪花。朦胧无知,高贵纯洁。他父亲不肯叫他落到地上。
戚长风出乎意料的、只用数月就明白了这一点,他也意识到了为什么这些日子皇帝越来越喜欢他他和康宁身上,都被皇帝寄托了一些理想化的东西。
他感到心中有些酸又温软的爱怜。他感觉到自己此刻就是一个成熟的、抱住一个甜蜜责任的哥哥了。
你自己跑不快,我会抱着你跑的,他抱着小东西借着主树枝的弹力高高跳了起来,又像猴子一样灵活地攀到下一颗树上,就像现在这样,又轻又快,把他们,把所有追你的东西甩得远远的!
他们的身影在宋嬷嬷等人的视线里消失了。林冠间只留下一串串小皇子的尖叫声和笑声,听得隐藏在周围、徽帝安排给小儿子的暗卫一阵阵冒冷汗。
徽帝必然无法真的放心小儿子完全跟着另一个半大少年满宫里野,但他也意识到了只要他和贵妃插手,就往往会对康宁保护过度,造成儿子的不快乐,于是他给暗卫下的绝对命令是,保护小皇子的安全。其他的一概不许干涉、也不必向他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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